第三百一十九章 劫君之色
姚暮染說話時氣鼓鼓的,反而褪去了威儀,露出了幾分女子與生俱來的嗔惱之態。杜琰看得淺淺笑了,心間暗想,也隻有這樣的時候,他才會覺得,她離自己不是那麽高,那麽遠,多少還留了幾分他曾熟悉的、覺得親切的東西。
想罷了,他問道:“那麽眼下娘娘如何打算呢?韓鬆還在微臣府上,娘娘若用得話,微臣就想個法子將他偷偷送到您的手上。”
姚暮染一時沒轉過彎兒,問道:“這是為何?”
杜琰笑道:“微臣明麵上好歹是淩大人的女婿,還是得要點名聲的,可不能讓人知道那韓鬆是微臣抓來送給娘娘用以打擊淩家的,這便是微臣今日進宮卻沒有帶韓鬆的緣由了。”
姚暮染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杜大人說的是,你暗裏為陛下辦事,我們自是不能毀你名聲。那就按杜大人的意思來辦吧。”
杜琰想了想,道:“今夜子時,娘娘派人到合歡巷第三家那燒毀的院子裏去接人。”
姚暮染不由一怔。是啊,她在宮外還有個燒毀的院子呢,一片黑塵、滿是廢墟的耗在那兒,想想曾經的麵貌,再看如今的模樣,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臨走前,杜琰忽又轉回身來,底氣不足道:“娘娘,年宴上的事,的確是賤內可惡,微臣在此替她向娘娘賠罪,還望娘娘海涵。”
姚暮染一下子冷了臉:“說起杜夫人,那與本宮可是源遠流長呢,過去她所做的一些事本宮不是不知,比如,她聯合公主害了本宮腹中之子。她如此恨本宮,本宮又何嚐不恨她呢?但本宮是看了你杜琰的麵子才容忍她至今的!若非你曾在賈書顏的手底下救過我們主仆幾人的性命,你以為你家夫人有多少斤量能與本宮過上一招?所以往後,還請杜大人看好夫人,不穩妥的人不要放出來害人害己!再有下次,本宮絕不饒她!到時你杜琰也休要怪我!”
杜琰一聽,滿眼驚詫!她竟知道此事?!
原來他才是傻子!隻當她渾然不知失子真相,誰知到頭來她早已知曉,早已存恨,卻因他而放下了……
原來這就是她,苦痛自咽,恩怨自明,所做所行從不彰顯於人,隻默默在問心無愧。
杜琰心弦顫動,定神向她作禮:“微臣多謝娘娘!”
……
宮門落鑰前,福全領著恣意宮的幾個內侍出宮去了,等到夜半子時,去了故地合歡巷,果然在那一片狼藉的院子裏見到杜琰的府兵正押著一人在靜靜等待。
福全接上了韓鬆,於一早宮門開鑰後押著人回宮了。
此人至關重要,姚暮染讓福全將他押去了太常寺審問,也不知杜琰那邊用了什麽辦法,這韓鬆竟是張口就吐真相,爽快利落毫不隱瞞。而這些真相,直擊淩家!
最後,韓鬆對杜家的控訴落成了一紙供狀,被太常寺卿親自呈到了禦書房。
姚暮染看著手中的供狀,美眸中一片堅冷。有了這紙供狀,拿下淩家就有憑有據,師出有名了!
當即,姚暮染就下了命令,將淩大人逮捕下獄,同時,還要將刑部尚書劉韙革職查辦!理由便是,他違逆聖意對朝臣動用私刑!
太常寺卿一聽,麵色竟是又惶又疑又為難,猶猶豫豫慢慢吞吞道:“娘娘,您.……要將刑部尚書革職查辦?”
姚暮染道:“怎麽?不可嗎?”
太常寺卿深深看著她,問道:“娘娘,您了解何為三司嗎?您下此令,要不要再問問陛下的意思?”
他的話隱晦又高深,姚暮染疑惑,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太常寺卿靜默片刻,終是道:“沒什麽。”
姚暮染道:“那就即刻依令行事!”
就這樣,淩大人與劉大人二人齊齊被抓進了太常寺,由太常寺嚴審。隻等那邊出來結果,段家便可無罪釋放了!
豈料,變數卻無處不在,翌日一早,太常寺那邊竟傳來了一個消息:刑部尚書劉韙於昨夜被滅口了!
下朝後,姚暮染扶著福全往禦書房走,路上,她眉眼凝愁,自言自語道:“刑部尚書究竟是被何人滅了口?若說他真與淩家勾結,可眼下淩大人也已下獄,還有何人要滅他之口呢?”
福全道:“是啊,能在太常寺如此輕而易舉的滅口,看來前朝還有高人呢。”
姚暮染聽了他的話,默默走了一截後,腦中忽地炸過了一道霹靂,瞬間靈光!
……
帝凰殿中,寧宛姝正伺候著霍景城喝藥。她昨日在帝凰殿前苦跪許久,隻求進殿侍疾,一片誠意滿心關懷,霍景城念她腿腳不便還要長跪,便許她進來了。這一進來,便溫柔體貼殷勤侍奉說什麽也不肯離去,就連夜裏都趴在床沿邊熬了一夜。
“寧昭儀,回去吧,朕有秦安侍奉,你不必在此熬著。”
寧宛姝固執地搖搖頭,替他掖了掖被角:“陛下,您不要趕臣妾,臣妾定要守在這裏,侍奉到您龍體痊愈。”
話音剛落,秦安進來了:“陛下,皇貴妃求見。”
“傳。”說罷,他看向寧宛姝:“寧昭儀,你先出去。”
“是。”寧宛姝行了一禮,乖乖退下了。
須臾,姚暮染款款入內,匆匆望他一眼便垂眸行禮。
霍景城向秦安示意,秦安連忙將他扶起來靠在了床頭上,他虛喘幾下,卻未看她,問道:“免禮,什麽事?”
姚暮染看著他的側臉,美眸中氤氳著複雜情愫:“陛下,刑部尚書劉大人昨夜在太常寺被人滅口,而臣妾認為,能在太常寺滅口的,隻有一人,那就是您!”
霍景城聽罷,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淺笑,慢慢點頭道:“嗯,聰明。”
姚暮染失聲:“陛下承認了?”
霍景城道:“嗯。”
姚暮染困惑:“陛下,您為何這樣做?您這不是在給臣妾幫倒忙嗎?”
“嗬!”霍景城低笑一聲:“是你在給朕幫倒忙。”
姚暮染一愣:“此話怎講?”
霍景城這才轉頭看她,卻說出了一句太常寺卿昨日也對她說過的話:“你了解何為三司嗎?”
姚暮染越發雲裏霧裏。
霍景城解釋道:“三司,說白了,就是君王的刀。你現在要查這把刀,是衝著誰?朕告訴你,朕當政至今,還未動用過這把刀,但先帝卻將這把刀用了又用,你如今要查先帝的刀,是要翻前朝的案,打先帝的臉嗎?”
姚暮染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昨日太常寺卿會有那樣的神情,為難而又惶恐,卻有苦不能說,隻因三司一體,內有勾結,查了其中一個,勢必引出另兩個啊!並且,引出的人越多,挖出的事就越多,而這些事早已埋下,是不能重見天日的。
想著,姚暮染道:“陛下,那您怎麽也沒讓秦安來知會臣妾一聲,臣妾收了此令就是,何必您再費上這般周折呢?”
霍景城道:“上者之命,怎能朝令夕改?豈不是自損威嚴?你才掌權,正是樹威服人之時,定要杜絕此等劣行。而朕若越過你直接下令釋放劉韙的話,又與你作了對,你剛掌權,朕也不能打你的臉呐?所以隻能授意太常寺卿將劉韙就近滅口了。”
姚暮染慢慢跪地:“陛下,是臣妾魯莽了,臣妾知錯。”
“往後行令三思,好了,回去吧。”他躺了回去,隻淡淡回了這麽一句,顯然與她已沒什麽可說的了。
“臣妾告退。”姚暮染心間酸沉,慢慢起身離去。腳步卻在此時重逾千金,每一分沉重,都是不想走,每一分猶豫,都是想留下。
她磨磨蹭蹭走了一截,忽地停了腳步,轉身向他慢慢望去,卻見他也正向她緩緩望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一瞬間,氣氛微妙難以言喻。仿佛兩人之間已經在無形中裂開了一道溝壑,一人一邊遙遙對望,互猜心思,就是沒有一人主動跨越,一個還沒有跨越的力氣,一個還沒有跨越的勇氣。
這一刻,似乎就連空氣裏都縈繞著難以言說的憂愁悵惘。
她思他念他,在這一瞬間情難自抑,她猛地抬步向他走去。
霍景城見她忽然氣勢洶洶而來,眼中驚疑,脫口道:“你要幹什麽?”
“劫君之色。”說罷,她已壓在他的身上抱住了他。
“咳咳.……放肆……”他被壓得喘了起來。
下一刻,她忽然低頭重重吻上了他的唇。
空氣瞬間靜止,秦安在一旁驚呆了。
唇瓣相合,溫熱柔軟。他被動著,一時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回應,仿佛還在考慮中。而她卻主動著,吻開他的雙唇,深入品嚐。他的口中藥香清苦,一嚐之下,連帶著她的心都苦澀了起來。
就在他決定回應她的一瞬間時,她卻偏巧離開了他的唇,兩人就這樣錯過了。
她美眸中水霧彌漫,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語氣深幽澀然:“六郎,我等你。”
不等他回應,她已輕快起身,拂拂衣裙毅然離去了。
一道深長的歎息在身後輕輕響起:“染兒.……”
姚暮染回到恣意宮後,又吩咐福全走了一趟太常寺,囑咐那邊務必要盡早將淩大人審出來,讓他親口認罪畫押,此案便可落定一個最終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