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鴻鶱鳳逝(一)
“知道了。”霍景城應了秦安一聲,然後捏了捏她的手,轉身離去了。
霍景城剛走出恣意宮的宮門,果然迎麵撞見了謝元芷。
謝元芷低著頭踏著小碎步惶惶不安地走著,她麵色蒼白,臉上竟然還掛著彩,整個人看上去像是霜打的茄子。
霍景城出於本能側眸看了她一眼,旋即收眸目不斜視兀自走著,一副仿若未見的模樣。
但謝元芷就不敢如此這般了,猛不溜溜見了他竟嚇得腿軟,噗通一聲跪在了路邊,拉著哭腔道:“臣婦罪該萬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霍景城腳步未停,視若無睹聽若未聞,徑直離去了。
謝元芷見他理都不理自己,心知他是氣大了,登時跪在那裏哭得悔痛交加。哭夠了,該辦的事還是要辦,於是被侍婢扶起,抽抽泣泣紅著眼進了恣意宮。
她一進殿,看也不敢看姚暮染,就又跪在了地上。
“皇貴妃娘娘,臣婦是專程進宮來向您請罪的!臣婦知罪,臣婦該死!求娘娘饒恕臣婦吧!”
姚暮染見到她就來氣,冷冷地盯著她,語衝道:“謝元芷,你還有臉進宮來?你可知你一句話害了多少人?”
謝元芷對自己的所做所為供認不諱,忙忙附和她,連稱自己的不是。
“是臣婦的錯!是臣婦該死!求娘娘息怒啊!可這裏麵也是有原委的,臣婦也是著了道啊!”
姚暮染秀眉微蹙,問道:“此話怎講?”
謝元芷這才慢慢抬起臉來,露出了臉上疑似抓傷的痕跡。
“娘娘,是淩吹夢那個賤人害得我!我平日酒量也是不錯的,可就是昨日,我本好好的,可是在喝了淩吹夢親自倒的一杯酒後,很快就不對勁了!腦子裏一片渾渾噩噩,醉得全無理智了!”
“娘娘,我敢對天發誓!就是那杯酒的問題!是淩吹夢存心害我的!她仗著家世好,便想擠掉我自己做正室,於是巴巴兒地跟著我來到這樣隆重的場合,又在酒中做了手腳害我猛醉,讓我當眾丟人現眼,出醜失德!以為這樣杜大人就會休了我!求娘娘明鑒啊!我真是著了那個賤人的道,一下子醉得太猛了,才.……才胡說八道的!”
姚暮染一聽,還真是合情合理,細想一番,女人之間爭寵奪位的手段向來不都是這般的明槍暗箭嗎?
“那你這臉上的傷痕是怎麽回事?”姚暮染問道。
謝元芷眸中恨意灼灼,近乎咬牙切齒:“娘娘,臣婦今日酒醒,被侍婢告知了昨晚在年宴上的事,臣婦又悔又恨,當即便去找淩吹夢算賬,與她好一通撕打,最後她哭著跑回了娘家!杜大人又將臣婦好一通教訓!宮裏這邊若再不恕罪,臣婦當真是沒有活得路了!”
姚暮染聽得心中暗驚,如此看來,那淩吹夢給她使絆子的事是確有其事了,逼得謝元芷好歹是咽不下這口氣了,竟不管不顧去與她撕打了起來。唉。
這頭,謝元芷眼淚長流,哀聲道:“娘娘,求您相信臣婦,可憐可憐臣婦吧!臣婦如今的日子也的確不好過,一個淩吹夢仗著娘家撐腰便敢這麽坑害臣婦,臣婦是防不勝防才鬧出了昨日的事啊!嗚嗚嗚——”
姚暮染無可奈何地歎氣:“罷了罷了,此事隻要陛下肯饒,本宮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你且去吧。”
“娘娘!!”謝元芷猛地膝行幾步,抓住她的裙擺和淚哀求:“娘娘!求您勸勸陛下,也饒恕杜大人吧!!”
姚暮染的火氣又上來了:“勸?你說的好生輕巧啊?本宮出言一勸,豈不是火上澆油?!你自己管不住嘴,到頭來求這個勸那個的,盡給旁人擱為難,你早幹嘛去了?昨日之事縱然非你本意,卻實乃你心中所想!酒是別人給的,話卻是你自己的!你又無辜到哪裏去了?謝元芷,本宮就且好好瞧著,你能恨本宮恨到什麽時候,又能恨到什麽下場!”
“送客!!”
一聲逐客令下,終於將惶惶不安的謝元芷打發走了。
禦書房中,霍景城與杜琰之間的氣氛亦是尷尬。
杜琰垂首低眸,解釋道:“陛下,昨日的確是賤內的錯,她飲酒過量失胡言亂語一通,傷及了皇貴妃娘娘。但是,還望陛下念及她是婦人,不要怪罪。”
霍景城麵色幽冷來回踱了幾步,問道:“杜琰,你到底是做了什麽,能讓你家夫人都瞧出了你那點心思?嗯?”
杜琰心中咯噔一聲,連忙否認:“陛下明鑒!微臣什麽也沒做!婦人本就心思敏感,其實曾在北越時,賤內就已對此疑神疑鬼了,誰知都這麽久了她還是將此事在心裏窩著,然而,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求陛下明鑒。”
霍景城皺眉道:“行了行了!這些陳年舊事就不提了!女人的嘴真是惹禍的鬼!接下來,辟謠!初四上朝,你當眾彈劾皇貴妃!”
杜琰一愣,旋即抬頭看他:“陛下,彈劾皇貴妃?”
霍景城道:“嗯!彈劾她失職,作為後宮之主,卻對後宮之責推脫憊懶!為了不顯突兀刻意,再稱她難當大任,提出要朕接回皇後!自然了,接回皇後之請朕會駁回,隻責罰皇貴妃就是了。”
杜琰心領神會,為了辟謠,為今之計,也隻能反其道而行了,眾人都以為他偷偷惦記著皇貴妃,他偏偏反著來彈劾她,看誰還要說什麽!
“是,微臣遵命,陛下英明!”
霍景城又道:“聽說你夫人將淩吹夢打回了娘家?眼下你正在暗查淩家,別讓淩吹夢在裏麵攪和,即刻去淩家接她回府。還有,不是朕多管閑事,你那夫人是該好好打一頓了!”
杜琰自己也窩火,咬牙切齒道:“陛下,微臣正有此意!”
霍景城側頭看看他,忽地‘噗嗤’一聲笑了:“行了,朕說說罷了,你自己的夫人你自己看著辦,行了,去吧。”
杜琰見他還能笑出來,當即心中長鬆了一口氣:“陛下,您真的是位明君,微臣欽佩至極!微臣告退。”
……
當天,杜琰就親自去淩府將淩吹夢接了回去。轉眼初四複朝,杜琰當眾彈劾了皇貴妃,稱她失職,難當大任,求聖上接回皇後。
霍景城順應他意,當即罰去了姚暮染又三年的俸祿。而對於接回皇後之事,霍景城駁回了。
豈料第二日一早,一個極為突然毫無征兆的消息,一個天大的噩耗竟然傳來了!
此時,霍景城剛下早朝,在恣意宮與姚暮染用著早膳。
這個令人始料未及的噩耗就在這時,被秦安哭著稟上來了。
“陛下!蕭府方才命人來報,皇後娘娘她……懸梁自盡了!嗚嗚嗚嗚——”秦安稟完,當先跪地抹起淚來。
霍景城看看他,手忽地一顫,茶盞‘嘩啦’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千萬片。
姚暮染驚得回過了神,忙急聲追問:“秦安!你.……你說什麽?”
秦安嗚咽著道:“陛下,娘娘,是真的,皇後娘娘是昨晚夜半懸梁自盡了,方才才被發現,鳳體已經涼透了!若眉自知看顧不力,也已殉主而去了!”
姚暮染一聽,腦中‘嗡’一聲響,心中猶如纏了棉線,一團糟亂,攪得她心顫不已。
這一刻,她根本沒敢看霍景城是什麽臉色,而是二話不說就起身跪地了。
緊接著,一片“唰唰”之聲,殿中所有人全都齊齊跪地了,口中喊著‘皇後娘娘’哭了起來。
霍景城俊臉慘白,猛地起身往外走,走著走著,隻聽“噗嗤”一聲,他竟是噴了口血出來,他晃了一下,緊緊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姚暮染與秦安見之大駭!忙上前扶他,霍景城額上青筋暴起,雙眼赤色,唇邊鮮紅,粗喘著揮開他們:“滾開!!”
吼罷,他重新挺起腰板,倔強離去了。
秦安匆匆追了上去。
姚暮染怔怔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周遭依舊是一片哭聲,一時間,她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突然?一個好好的人,怎麽一夜之間就走上了這麽條路?
皇後……死了?
……
霍景城渾渾噩噩趕到了蕭府,府中已是一片哀哭,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就像在極力給他印證什麽。
蕭見章同樣臉色煞白,滿臉悲愴迎了聖駕,然後領著他往皇後所在的幽階院而去。
霍景城的臉色可怕至極,慘白深寒,一雙鷹眼赤紅可怖,裏麵散發著凜凜寒光。他一言不發大步隨著蕭見章走,最後到了幽階院,卻見房門大開,一大片素白的身影正跪在院中,衝著房間的方向長聲哭泣。
霍景城忽然沒有勇氣邁入麵前的房間,就像生怕見到什麽。最後,他艱難挪步,一步一步,走進了眼前的房間。
房中一片死寂,熏香透著清苦,日光都不再多顧,總覺暗淡。床榻上,安安靜靜躺著一人,平靜的不見胸脯有絲毫起伏……
隨著他慢慢走近,皇後的模樣慢慢清晰。
今日的她,不染華貴,從頭到腳純澈的毫無佩飾,一頭青絲散在枕上,幹淨柔順。她雙眼緊閉,眉宇沉寂,麵容一片煞白清冷,唇無血色,已經褪去了所有的活色生香,像是在某一個地方沉到了底,自己也不願歸,就算想歸也歸不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