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精心一局(二)
姚暮染癱坐在地上,心緒一片淒迷,她美眸圓睜惶惶追想,幕幕恍然,步步沉淵。難怪,在客棧她要帶香卉進宮指證袁墨華時,福全會竭力阻攔!難怪香卉早不騙她,卻要等到此事過了風頭再來騙她!福全與香卉兩人,根本不會讓她將袁墨華如何,卻又要她恨著他!行止由心,這種恨自會在往後的時日裏有所外露,令所有人都知道,她與袁墨華不對盤。那麽,綠闌的目的,就達到了,讓她與袁墨華之間的暗裏愛慕轉變成了明處之恨。
也許,沒有今日這一刀,她永遠不會得知綠闌之死的真相。
但是,這一刀終究是逼出了真相。隻是,這樣的真相,姚暮染難承其重,是她這一生都不能承受之重啊!滿心苦痛不堪中,她想象著她的絕然一跳,勇往一跳!她想到了她那字字溫暖的話語!
“姐姐隻要記住,無論何時何地,妹妹都會護著姐姐,愛著姐姐。”
“姐姐隻要記住,無論何時何地,妹妹都會護著姐姐,愛著姐姐。”
而她呢?她又做了什麽?她竟然要殺綠闌用性命來保護的男人?!
姚暮染淚流滿麵,雙眼就像破了個洞,熱淚爭湧而出,卻流不光心底的悲苦劇痛。
“袁墨華!!!”她驀地嘶喊一聲,猛地連撲帶爬往袁墨華那邊靠近。
“袁墨華!!你醒醒,你快醒醒啊!求你快醒醒啊!嗚嗚嗚——”
福全與香卉見她終於想通了一切,兩人二話不說就抬起袁墨華離開。
福全邊走邊道“碧芽!你留在後邊照顧娘娘!我們先送袁大人回城救治!!”
碧芽終於從震驚中回神,懵懵點了點頭。
姚暮染癱坐在矮草之中,看著滿地鮮血,看著冰冷石碑,放聲大哭不止。
“綠闌!!!!”
“你好傻,你好傻啊!嗚嗚嗚——綠闌!!!若我安然,需你以命來護,我便不要這安然又如何?!我寧可再入地獄又何妨?!啊——嗚嗚嗚——”
林中風過,拂不去一人的心傷悲愴。
這頭,福全設想周全,並未直接將傷重不醒的袁墨華送回袁府,而是先送入了一家最大的醫館救治。
大夫們合診之後,個個一臉凝重,連說凶險,沒有救回來的把握。福全心如油煎,急的滿頭大汗,最後重重跪地,求他們盡最大的努力救人,若真的救不回來,也不怪他們。
幾位大夫沒了後顧之憂,彼此對視了幾眼,終於應下了。首要的,自然是要拔刀了。
大夫們很快做好了準備。拔刀時,昏迷中的袁墨華劍眉猛皺,緊閉的眼角赫然流下了兩行淚,無人能明白他此刻的痛苦。
刀自拔出胸腔的一瞬間,眼前血色飛濺,腥味撲鼻。很快,袁墨華微弱的氣息便戛然而止了。
這等情形大夫們已有預料,此時便鎮定有序的使上後招,一人緊按湧血的傷口,另一人便按壓他的胸膛助他提氣,第三人便利落施針,在他幾處穴位上刺入,用來止血。
在福全的惶惶焦心中,幾人配合默契,好一番忙活後,終於!袁墨華恢複了氣息,還無力咳了幾聲。
福全一看,登時大喜,激動地將雙手合十“哎呀!!神醫們!!小人謝您們了啊!!也謝天謝地啊!!”
萬幸啊萬幸!人救回來了!終是沒有釀下大錯啊!
……
姚暮染被碧芽扶著,一身狼狽渾渾噩噩回到了城中,而香卉已經等在了客棧門口。
“娘娘!袁大人在回春醫館,人已經救回來了!您快去瞧瞧吧,也想個法子看此事如何收場。”香卉道。
姚暮染懵懵無神,一副呆滯,像是丟了魂魄。她木訥道“先去醫館吧。”
碧芽提醒道“娘娘,那魏貴人這邊”
姚暮染道“碧芽,你進去給掌櫃的留話,就說我有要事要辦,讓她在這客棧等我幾日。”
“好。”碧芽匆匆進去了。
最後,姚暮染帶著一顆沉甸甸的心來到了回春醫館中。袁墨華住在此處養傷,人還未醒,臉無絲毫血色,一雙薄唇都白透了。
姚暮染坐在床邊的圓凳上,靜靜盯著他的病容出神。此時此刻,對於此人,她已是重新認識了。許多無解的事也都已露了眉目。
原來,他愛慕她他竟然偷偷愛慕著她
所以,即便愛而不得,也想與她此生關聯,於是娶了綠闌。或許,在他心裏,能借著綠闌偶爾見見她,就已心滿意足了吧?
多麽卑微小心的追逐啊,多麽無力的追逐啊。
一個男人,得有多麽無可奈何,才能將一份愛慕壓低到這個程度。
她終於了解了,明白了。
他送來的歡快曲譜她已習會,有時彈彈,聽著那旋律,的確能令人愉悅心情。上林苑賽馬日,他又送馬來給她,是啊,若無相當勇氣,一定緣由,他一介外臣怎敢當眾騎馬追她而來?還囑咐她不要與前朝家族瓜葛。甚至,還擔心她不聽他的話,後腳又派綠闌進宮來傳話,說他願意做她前朝的後盾。
無一不是用心良苦啊。
那麽,這份愛慕,源於何時何地呢?鳳都城初見嗎?那可是她最狼狽最糟糕最潑辣的模樣,他偏就喜歡了嗎?
姚暮染忽然覺得,自己活得竟是這般糊塗。尤其情愛上,愚蠢遲鈍到無可救藥。
渾然不知霍景城的那一年暗戀,渾然不知袁墨華的心,甚至,與喬奉之婚姻的終結都渾然不知緣由。真是可笑可歎啊。
而最可悲的事實是,是他們兩個,害死了綠闌。
是情還是孽啊?
惟餘冗長歎息。
第二日一早,袁大人無故曠朝了。而袁夫人這邊,一夜沒有等回夫君,又得知他曠了朝會,當即便意識到出事了!眾所周知,宸妃對袁大人可是有著不滿的,眼下被她叫走,後一夜未歸,恐遭不測啊!
她滿臉急色,連說如何是好。
侍婢見她心焦,道“夫人,大人是被本該在清塵寺的宸妃娘娘叫走的,眼下人又一夜未歸曠了朝會,決計與宸妃娘娘逃不開幹係!夫人便如實上報陛下就是。”
袁夫人凝眉細思,良久,堅定搖頭“不可!我們隻知是宸妃叫走了大人,後麵的事便一概不知了,陛下那邊我們更是不能輕易吐什麽話,事關宸妃,一切敏感,於大人也十分不利!此事唯有找見大人後才能定斷!索性眼下,大人曠了朝會之事陛下那邊什麽也沒說,咱們就派出府兵先行找人吧!若今晚還是找不回來,那麽再從長計議吧!”
就這樣,袁府暫且按捺不提,沒有放出隻字片語,隻派了自家府兵上街尋人,卻奈何袁大人行蹤成謎,府兵們幾經周折還是一無所獲。
外頭一片火急火燎,而回春醫館中倒是一派靜謐,治病養傷之地總是清淨些,即便人們進進出出,也個個端得自覺安靜。
袁墨華所在的是一間獨立的房間,不聞外間疾苦,靜得針落可聞。
午後的陽光照射進來,驅散黑暗也驅散了蒼白,將袁墨華的俊臉渡上了一點暖色。
果然,沒一會兒功夫,人就慢慢醒轉了過來。
疼!身體的劇疼才襲來,緊接著,昏迷前的一幕一幕就飄回了腦海。林中有女,冷豔魅毒,狠絕如斯,一力殺他,眼都未眨
疼!心已疼的無以複加!
“咳咳”他痛苦發咳,艱難抬手撫向了自己裏裏外外都發疼的胸膛。
“大人!大人你醒了?!娘娘!袁大人醒了!”香卉激動雀躍的聲音登時令房內的幾人從死寂中仿若活了過來。福全與碧芽忙奔到了床前,此時,誰不是大喜過望呢?
隻是,袁墨華卻在聽到香卉的最後一句稱呼時,竟是立時忘了咳,他猛地吃力轉頭,正對上了幾人之外姚暮染那雙幽深定定的眼。
此時那雙美眸裏的神色,與在林中時,已是天淵之別。
幾分哀莫,幾分愧疚,幾分頹然,皆交織著凝聚在了那雙碧水明眸之中。
眼前的她,他閉眼前是狠,再睜眼是溫。袁墨華尚是虛弱混沌之際,一時見了與昏迷前截然不同的溫和一麵,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姚暮染卻抬步向他定定而來,在他一眼不眨的注視下,停在了他的床榻邊。
她背光而立,窈窕身影籠於耀耀天光下,似縹緲仙子,仿佛隨時能虛散而去。她輕輕開口,語氣溫卻淡“袁大人,你醒了。”
袁墨華終於徹徹回神,看著這樣的她,一時無可說,隻沙啞著回了一句“想不到,袁某還真是命硬,讓娘娘失望了。”
姚暮染避而未答,看向床前三人,命他們退下了。
袁墨華定定看她,哪怕此刻獨處,等同又落在她的手裏,但他竟無絲毫不安。對於她,他已算是用血買了幾分了解。她的狠,她的絕,他終於嚐出來了。她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隻有她不想做。那麽眼下他還能睜開眼來,便是她已收手了。
不愧是天子的寵妃啊,被他養在深宮,得他親自調教,早已褪去曾經卑微的皮,骨肉盡換後,天地不怕了。
姚暮染看到了他唇角那一抹哀涼苦澀的笑,她語意喟然,字字清晰道“袁大人,是我錯怪了你,錯傷了你。我已知道真相了。但事已至此,還望袁大人給我一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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