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往日謎
嬪妃們前腳才走,綠闌後腳便攜禮進宮探望了。姚暮染自然高興,撐著精神拉她坐在床榻邊。綠闌見她無礙,懸心而放,忽地支支吾吾道:“姐姐,我我今日來還帶了一人,她也要見見姐姐,此時正候在殿外呢。”
姚暮染疑惑:“是誰?”
綠闌道:“是杜大人的夫人,謝元芷。”
姚暮染頃刻詫異:“謝元芷?你帶她進宮做什麽?”
綠闌解釋:“姐姐,她今日一早便來袁府找我,說姐姐你在公主那兒受了傷,我必然會進宮探望,所以她專程帶了禮來求我帶她一道進宮,我拗不過她,也見她心誠,便一道帶來了。”
姚暮染聽罷,默默良久,終於道:“罷了,來日方長總要相見的。碧芽,你去請杜夫人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道鵝黃色的身影慢慢進入了殿中,從行姿看來,她是帶著恭謹與緊張的。
姚暮染轉眸看去,見來人正是那位近一年都不曾見的謝元芷。她身姿豐腴,纖穠合度,麵容雍容貴麗,婦人成熟的風韻在她身上見長,想來小日子滋潤。
謝元芷慢行至床榻前,恭謹行禮:“臣婦拜見宸妃娘娘,娘娘長樂無極。”
姚暮染斂去眼中的複雜,語氣平和道:“杜夫人快起,賜座。”
“謝娘娘。”謝元芷在床前腳凳上坐了下來,這才敢抬眸看一眼姚暮染,見眼前的女子已然是貴氣由內而發,美色也再無遮掩,淋漓盡致橫生了出來,令人一眼驚豔。她正悠然靠在床頭的軟墊上,手邊的矮幾上備著一盞血燕,一碗升著嫋嫋熱氣的湯藥,一小碟蟹黃酥,一小碟去了核的荔枝,還有一盞香茶,幾粒下藥的香棗。謝元芷暗歎,果然今時不同往日,女人啊,還是要看跟誰,如今被君王養在了深宮,錦衣玉食,處處驕矜,再無卑微,已然是雲端上的人了。
“杜夫人請用茶。”青棠呈上了香茶,謝元芷回神,客氣地接在了手中,還道了聲:“多謝娘娘。”
姚暮染見她這般態度,心中已隱約猜到了她的來意。這便開門見山道:“杜夫人來者是客,無需客氣。就是不知杜夫人今日來恣意宮所為何事呢?”
謝元芷半垂美眸左右瞄了瞄,神色帶了為難。
姚暮染會意,美眸流轉掃視了一圈:“你們都下去吧,本宮與杜夫人想安靜敘舊。”
綠闌識趣,也主動站起:“娘娘,方才臣婦來時見娘娘的花園裏景色甚美,正好出去賞賞。”
等殿中退得無人了,姚暮染看向了謝元芷,等待著她的後話。
誰知謝元芷竟放下茶盞,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在了她的床前。
姚暮染見之,故作驚訝不解:“杜夫人這是做什麽呢?”
謝元芷暗自咬牙,終於道:“娘娘,從前有些事的確是臣婦的錯,臣婦已經深刻自省了。如今娘娘苦盡甘來,扶搖直上,還望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忘了從前的事吧。”
果然。姚暮染心中暗笑兩聲,時移世易,如今就連這位驕橫傲慢的謝元芷都學上了乖,幹起了聰明事。這一刻,她忽地切實領悟到了權力與名位的好處。
藥溫剛好,姚暮染伸手端了起來,輕輕攪動,一勺一勺慢慢抿著。
謝元芷見狀,跪在原地不敢妄動也不敢妄語。
殿中安靜的針落可聞,姚暮染仿佛身入無人之境,慢條斯理喝著藥,眼裏再無其他。
時間一點一點在寂靜僵持中流失,終於,姚暮染的藥碗空了,她撚起一粒香棗咬下一口細嚼慢咽,最後轉眸一看忽地驚訝:“哎呀,杜夫人怎麽還跪著?快起快起。”
謝元芷見她終於理會人了,趕忙接話:“娘娘,臣婦不明您的心意,實在是惶恐不敢起。”
姚暮染慢悠悠道:“本宮思前想後,覺得杜夫人所言還真在理。那麽杜夫人請起吧,實在不必在本宮麵前如此惶恐。於私,本宮慶幸今日,自是願意忘記往日。於公,陛下看重杜大人,本宮身為嬪妃,更不會因一己之私而去有損君臣和氣。”
謝元芷一聽,心中生喜,這才謝恩起身。
“不過”姚暮染忽地轉了話鋒。
謝元芷一愣,不安又升:“娘娘?不過什麽?”
姚暮染道:“從前的事,本宮可以忘記,但總得讓本宮弄個明白,才能忘個徹底,不是嗎?”
謝元芷疑惑:“娘娘請明示。”
姚暮染道:“說吧,你從前對本宮過不去的那道坎兒到底是什麽?”
謝元芷恍然大悟,姚暮染舊話重提又問起了曾經的那道坎兒,她當初不答,然而今日卻是不能不答了。
謝元芷垂眸,語氣艱澀:“杜大人一直愛慕娘娘,娘娘不知嗎?”
原來如此!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來謝元芷早已知曉杜琰對她的心意,這才有了這道過不去的坎兒,是以追著她不放,還襄助公主奪她一子。原來這一切,都因一個情字。
謝元芷見她不語,還以為她不信這個理由,又道:“娘娘,臣婦沒有說謊,杜大人的確一直愛慕著娘娘,還曾在夢中叫過娘娘的名字,臣婦這才對娘娘……心懷不滿。還有一事,就連臣婦也是前日才知道的。”
姚暮染回神,問道:“什麽事?”
謝元芷道:“前日,臣婦逛街時去了花坊,結果花坊的店家竟然與臣婦打趣,說杜大人曾日日親買一枝無歇花送妻,還用得著臣婦親自去買嗎?臣婦聽得納悶兒極了,因為臣婦根本不曾收到過夫君的無歇花,於是回府找來夫君的隨行侍從百般逼問,終於問出,杜大人曾日日親買的那些無歇花,都被他每日一枝親自送去了合歡巷,並且是匿名偷偷相送。說到這兒,相信娘娘自個兒心中也有了數,那麽臣婦就言盡於此了。”
原來如此!
又一個真相毫無預兆被揭出來了!
原來匿名送花之人竟然是杜琰?
姚暮染細細追想,那些無歇花是在她被喬奉之休棄後,最傷心的日子裏出現的,神不知鬼不覺每日都是一枝,別在院門上。她也曾想過,會是喬奉之嗎?後來又在想,會是霍景城嗎?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杜琰身上去,那個看上去沉穩嚴肅、絲毫看不出有浪漫之心和溫柔情懷的杜琰。
竟然是他?
對,對,的確是他!想當初,他來合歡巷幫她“捉鬼”,兩人在屋頂上時她便問過他,他為何會知道今夜有鬼,當時他的回答是白日裏恰巧碰見有人在她門前鬼祟,而今想來,那個“恰巧”便有了緣故了。
因為他根本就是偷偷去送花時看到了有人在她門前鬼祟!所以才陰差陽錯救了她們主仆幾人。
一片靜默中,姚暮染已明白了一切。她慢慢平複心緒,看向謝元芷,給出了話:“杜夫人放心,往後本宮與你自會和氣。但這些陳年舊事就讓它煙消雲散吧,杜夫人話死腹中再也別提了,否則若傳出去,再傳到陛下耳中,到時對誰都會不利。”
謝元芷徹底鬆了口氣:“娘娘說的極是,臣婦明白。”
姚暮染道:“好。眼下杜大人正公差出行,在外辦事,本宮身為嬪妃理應多加照拂重臣家眷,明日一早本宮便派人到杜府送些賞賜,還望杜夫人笑納。”
謝元芷會意,連忙喜道:“臣婦多謝娘娘!”
姚暮染道:“無需客氣,本宮也累了,那麽,就不留杜夫人了。”
“是,娘娘好生休養,臣婦告退。”
謝元芷走後,綠闌回到了殿中,兩人這才拉著手能好好聊上幾句了。
最後,綠闌想起了一件正事,忙從袖中掏出了一張折好的信紙,道:“姐姐,袁大人知道我要進宮探望,便將他新譜出來的曲譜寫給了我,說這曲子輕快悅耳,悠揚動聽,娘娘聽了定會淡忘憂愁,撫平驚懼,滿心愉悅。姐姐便收好這曲譜,再請宮中的樂師將它習會,用笛子吹予姐姐聽。”
姚暮染這才想起,那袁墨華還有一手絕世笛音呢。她也曾在德妃的冬至之宴上聽過一次,的確不同凡響。據說,他的笛音可以令人轉意,想來他所譜之曲也自是可以緩轉心情。
“袁大人有心了,綠闌,代我謝過袁大人的美意。”姚暮染淺笑接過了曲譜。
結果當晚,這曲譜就落在了霍景城的手裏。
他命人將她的美人榻抬到了露台,並讓她倚在上麵,他自己則在對麵的錦緞軟墊上盤腿而坐,接過了秦安取來的長笛,對著那曲譜練習起來。
笛音淩亂,斷續,岔音,錯了糾正,重吹
姚暮染聽得滿腔煩躁,終於忍不住道:“六郎,我終於又發現了你一個缺點,原來你不懂音律啊?”
霍景城放下笛子,神情不滿懶得理她,喊道:“秦安!再去取琴!”
秦安又往返一趟取來了琴,霍景城將琴置於麵前,二話不說就用修長的手指撥弄起來。頃刻,一曲流暢動聽的旋律傾瀉而出,自露台悠揚出去,夜色都被渲染的越發撩人了。
姚暮染看傻了眼,聽得入了神,直等他彈完一曲才回過了神。
霍景城收手,看著她不無得意道:“你那會兒說什麽?再說一遍?”
姚暮染習慣性地搖頭,脖頸一下子疼了,她趕緊按住脖頸,脫口否認:“我沒說什麽啊?哎呀,這傷口一動真是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