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歲月沉香(五)
水底掙紮時,她絕望地想,她是罪人啊!她對不起南乾,對不起百姓,她竟然毀了未來的明君聖主……
不,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一代君子,一代美男,不該是這樣離去……
水壓逼人,十分難受。姚暮染力氣大增,竭力掙脫他浮上水麵,趁著短暫而珍貴的機會猛吸一口氣,正好又被他扒了下去,於是再次給他渡過去一口氣,順便咬破他的唇企圖喚醒他。
一縷鮮血在水中蜿蜒飄散,如紅絲綢,最後縹緲無痕。
而霍景城竟微微睜開了眼,他眸光茫然,卻還是很快就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她。
水中,她的小臉絕美,一頭長發疏散柔順,在水中綿綿飄逸……
下一刻,他竟鬆開了她,雙手在她腰間一握,用力將她舉上了水麵。
姚暮染終於又重見天日,大口大口吸上空氣,沉下去再次渡氣給他,四片唇瓣緊密相接,隻過氣而不摻水,可見吻得很深。
霍景城睜大了眼,似乎驚呆了,這一驚,也不再亂動了。姚暮染心中一喜,趁此機會,用力抱住他往上遊,這次成功了!
“哎呀!出來了出來了!兩人都冒出頭了!老王快扔繩子呐!!”
“哎呀老王!那是魚絲!扔過去拉不上來人還要勒斷人家的手!”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太緊張了扔錯了!”
姚暮染一把接過繩子,另一手死死拽著霍景城,一下一下,劃開碧波,終是被繩子拉到了岸邊,被人們七手八腳拖上了岸。
霍景城被淹得七葷八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姚暮染見狀嚇壞了,連忙爬過去開始搖他“六郎!六郎!醒醒啊!快醒醒!”
“這樣是不行的!得把他肚子裏的水壓出來!”
“看樣子這漢子是不行了!快!快先渡氣再說呐!等人醒了別說吐水了,吐血都是好的!”
“哦哦!”姚暮染六神無主,隨口答應著就俯下身朝他口中渡氣,這邊,還有人過來幫忙,一下一下按著霍景城的胸膛。
姚暮染深呼吸,將空氣逼進他的口中,再吸,再逼……終於,口中一涼,他一口水吐進了她的口中,姚暮染驚喜至極,隨口吐掉口中的水,開始拍他的臉“六郎!六郎!你快醒醒!別嚇我啊!六郎,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咳咳咳——”霍景城側身一連吐出了好多水,又無力躺了回去,邊咳邊道“最毒……咳咳……婦人心……”
姚暮染見他活過來,心口立時一鬆,嚎啕大哭起來“六郎!你別這麽罵我啊,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嗚嗚嗚——我不知道你不會遊水啊……”
周遭群眾又說了起來“別擔心別擔心!這漢子能吐水能說話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這也真是的!看著是個高大威武的男人,怎麽就不會遊水呢?他是咱南乾的人嗎?”
“就是!人家一個婦人都會遊水,他一個男人怎麽就不會這一道啊?瞧瞧,胡子都給淹掉了幾撮。”
姚暮染急道“你們快別吵了!我先謝你們的救命之恩了!你們馬上幫我備個馬車來,我要送六郎回家!”說著,她從他懷裏掏出了那些濕漉漉的銀票,道“這,這些銀票雖然濕了,但真貨就是真貨,你們拿回去曬曬,照樣能用!”
一時間,群眾大喜歡呼,爭搶著她手中的銀票,也爭著搶著攬活幫忙。
隻是最後,馬車沒備上,大家倒是推來一個手推的板車,七手八腳將霍景城抬了上去。這時,姚暮染還記著不宜高調、引人注目的事,便自己接過車把手,謝絕了他們送人的好心。
於是,街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渾身的醜婦人,那婦人的車上同樣是個的醜男人……
姚暮染用力推車前行,推得氣喘籲籲,道“六郎,你到底是醒著還是沒醒啊?我快推不動了,你能下來自己走幾步嗎?”
車上傳來了咳嗽聲“咳咳……換成背我,你選一個吧。”
“那還是推吧。”姚暮染繼續賣力。
車上又傳來了沙啞的聲音“長這麽大,沒這麽丟過人……”
姚暮染道“要不,要不我用我的頭巾把你的臉蓋住,你就當今日的你不是你吧?”
“咳咳……自欺欺人?掩耳盜鈴?咳咳……我到底是喝了多少水?怎麽吐不完了?嘔——”
“六郎,對不起啊,你忍忍吧,回去後我讓梅風給你找大夫。”
“嘔——”
“對了六郎,你那些銀票我全給了出去,我可一張都沒貪啊。”
“嘔——”
一路嘔到了天下居的後門,直接進入了有著數座院落的後間庭院。他們所住的是一座名為洞天院的院落,這洞天院別有洞天,是天下居裏唯一一座設了住房的院落,並不對外,隻供霍景城偶爾來住。
此時,院子裏霍景城的四大護從,梅風、蘭風、竹風、菊風皆在。四人一看,主子竟然被這樣送回來了,當即迎了上來。
“主子這是怎麽了?好好逛個街怎麽這般回來了?”
“是誰幹的?”
“難不成?事態有變?”
‘梅蘭竹菊’四人麵色越來越凝重,想得也越來越複雜。
“呃不不不……”姚暮染趕緊打住他們,毫無底氣地解釋道“主子,主子他說,他要給我抓魚,結果就掉進池塘裏了。”
四人一聽,齊齊汗顏。
“抓魚?主子想要什麽沒有?怎麽會到池塘邊親自抓魚?”
“就是!說笑話呢吧?”
“嘔——”尊貴卻又狼狽的主子終於發話了“她說的不錯,嘔——的確是我要去抓魚,才掉進了池塘。”
四人一聽,又是麵麵相覷,神色變幻莫測。
最後,幾人將霍景城扶回了房中沐浴更衣。姚暮染在門口等了許久,終於見梅風出來了。梅風見她還站在這兒,對她道“您怎麽還在這兒呢?主子不是讓您先回房沐浴更衣再說嗎?”
姚暮染看了看的自己,道“主子他怎麽樣了?”
梅風道“小人正要差人去請大夫,主子能說會動,想來沒什麽事。”
姚暮染放了心,這才慢慢回到房間,一番沐浴更衣,總算是清爽潔淨地變回了原樣。她一邊擦著濕發,一邊聽著隔壁的動靜。房門幾開幾合,大夫來了又走,四大護從也相繼離開,熬藥的熬藥,守院的守院,似乎就剩霍景城一人了,想來,他應該睡著了。
姚暮染便坐著沒動。誰知這時,隔壁忽然傳來了一陣激烈的咳嗽聲,姚暮染心中一懸,心道他剛被淹了也沒見他那麽咳呀。
最後聽來聽去,姚暮染越聽越別扭,感覺那咳嗽聲似乎是故意的一樣。但無論如何,這房間隔音不好,她聽到了便不能當做沒聽見了。
於是到他房前輕輕敲門。
他終於不咳了,沙啞的聲音裏似乎還挺平和無波,道“進來。”
姚暮染輕輕推開房門進去了。
霍景城沐浴過後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正靠坐在床榻上往這邊看來。他已恢複了往日明俊逼人的樣子。
姚暮染看了一眼,忽然就滿心無措起來。就仿佛外形變回來了,許多東西也跟著變回來了,他就是他,一國儲君霍景城,而不再是白日裏可以隨意相處的那個莽漢六郎了。她實在不知該怎麽麵對他。
她硬著頭皮一步步來到了他的床前跪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著頭道“殿下,是我該死,我對不住您,您要殺要剮我都認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霍景城揉了揉發疼的腦門,啞著嗓子道“姚暮染,你真是沒良心,我為了你落到今日躲躲藏藏的地步,有宮不能回,有父不能見,有兄弟還個個想殺我,你竟然在這個時候這樣對我。”
他語氣裏的酸楚教人不忍聽聞,姚暮染想想他說的也是,她竟然如此忘恩負義,一衝動一失控就幹下了這麽蠢的事。若真淹死了他,接下來……還有接下來嗎?
姚暮染也後怕極了,泫然欲泣道“殿下,對不起,我……我該死!我以為你會遊水的,對不起,殿下……”
霍景城道“哼,你就這麽想逃開我?竟然拿我的命來賭?實在教我寒心。”
姚暮染道“殿下對不起!我錯了!我該死!要不?您馬上殺了我?!”
霍景城道“哼,我若殺了你,我那有錢的妻兄別說十年了,一輩子都不給我錢花了。”
姚暮染道“嗯?這是哪一出?”
霍景城道“就是窮夫婦管娘家哥哥借錢那一出。”
“哦哦想起來了。”姚暮染恍然大悟,又道“殿下,什麽夫婦妻兄的,你明知道我是為了低調才故意說來掩人耳目的。”
說完,她忽然有些納悶兒,自打出事以來,連著這些相處在一起的時日裏,竟然不見他愁惱與煩憂,更不見他消沉與失落,反倒見他是前所未有的舒朗暢然,還很愛開玩笑,那些真真假假的玩笑,信口就來,殺得她一愣一愣。而眼下都這般情形了,他竟然還能與她輕鬆玩笑,實在是……說不出的感覺。
霍景城道“那你怎麽沒有故意說我們是兄妹或是好友呢?就偏生說我們是夫婦?”
“我……”姚暮染喉中一堵,說不出所以然了,大概是覺得醜婦配莽漢,天經地義吧。想罷了,她慢慢道“殿下,那……那以後我們再出去逛街的話,就說是兄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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