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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弑君之夜(三)

  “誰知,父皇眼裏還是沒我,竟然給出了選擇讓我來抉擇。如果說,之前父皇一力決定讓我去北越時還有保我之心,那麽此次讓我來做選擇時,就已對我起了殺心!”


  霍景逍眼裏那層水霧越來越濃“父皇,今晚,兒子無遮無掩,向您坦誠了一切,您也安個心,讓兒子送您去吧,兒子不孝了。您去陪我母妃吧,我母妃一定很想您,她的腹中,還有您未出世的孩子呐。”


  “奉之!”霍景逍忽地喊了一聲。喬奉之聽罷,知道該來的總要來了。


  在他剛邁入帝凰殿,對霍景逍的古怪而惶惑時,他打量了霍景逍的慣常動作。果然,他看到霍景逍經常拿著泯淚劍的那隻手已經狠狠握緊成拳,那是他的殺氣。所以那刻起,他就知道了,今晚,是個蘊藏了殺氣的一晚。


  乾帝苟延殘喘地趴在床沿邊,眼露驚詫與怒氣“你們敢放肆來人,快來人”


  然而,氣短無力,仿佛是好不容易才用殘勁從胸腔裏的擠出的聲音,低弱而模糊。


  喬奉之一步步靠近床榻,輕聲道“陛下,別怪奉之。奉之自來南乾,跟您學得最深刻的一招,便是,皇權之下,不論無辜。您為皇權殺戮無辜,也注定要為皇權所殺。”


  “八哥,出去穩著外邊的人吧。”


  霍景逍的眼裏終於落下兩行淚,他最後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乾帝,終於絕然離開了寢殿,默認了一切。


  殿中靜了,隻剩君臣二人各懷心思的相對。喬奉之在他床前蹲下,道“陛下,告訴微臣,玉璽在哪兒?”


  乾帝連怒帶病,渾身已沒有半絲力氣,眼皮子都已耷拉下來一半。唯有眼中的憤恨還是鮮活的,他一字一句說得艱難“奸佞做夢”


  “夢?的確,這一世,對景遙來說,就是噩夢。”喬奉之慢慢敘述“堂堂皇子,一歲時,就被皇後淨了身,尊貴的天之驕子變成了太監,再也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這不是噩夢又是什麽?”


  “你你說什麽???”乾帝終於又使出力氣撐起了眼皮子。


  喬奉之歎息“哎我那景遙究竟是如何從這樣的悲劇裏活出來的?還活得這般明媚開朗,既沒有紅了眼,也沒有黑了心,依然舒朗赤誠。可表麵越是這樣快樂,便越是讓人心痛。”


  “原不喜男子,卻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喜。男人啊,誰不想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呢?可景遙,早已失去了去愛女人的資格。隻能荒唐,背上斷袖之名。”


  乾帝一言不發,血眸精光流轉,這一刻,許多事正在他的心裏撥雲見日。往事一點一點翻湧,一點一點清晰,許多無解的事在此刻都有了它的答案

  半晌,乾帝圓睜著眼落下淚來,哀聲低語“景遙我的兒景遙兒啊”


  “我的遙兒啊怎麽會這樣?你怎麽連父皇都騙了過去啊兒啊為父為父誤了你一生啊”頭一垂,這位主宰了南乾半生的帝王,這位叱吒風雲一生的男人,這位對待妻妾兒女能過則過的夫君與父親,這位臨近油盡燈枯的傷心老人,在喉間溢出了悲沉的嗚咽。


  或許這一刻,他才終於理解了八子霍景逍的話。因為愛妻愛子,所以寬宏,僥幸,能容則容,到頭來反倒害了妻妾兒女


  喬奉之看著他痛哭,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所以,陛下,請拿出玉璽吧,然後親自寫下一道旨意,無論何時,無論新君是誰,不得傷九子霍景遙性命。”


  “自然了,您的玉璽一旦拿出,我們當然會再矯詔,矯詔廢儲,矯詔立儲。但東宮深不可測,為防萬一,所以還是需要您來親書霍景遙的赦命旨意。”


  “陛下若不成全我們,我們一旦事敗,景遙也會跟著我們一起死。”


  “所以陛下,景遙的命,和東宮的儲君之位,您在此,盡快地,擇其一吧。”


  南乾永羲二十四年,八月初七夜,帝,病重駕崩。


  後世野史記,乾帝乃情種,因宮闈之禍賜死愛妃袁氏,然,帝悲痛不已,病情加重,於當夜同去。故,帝妃情深,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終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翌日一早,皇宮一片素裹。百官跪哭,萬民同哀。


  同時,三道遺詔橫空頒下。


  其一,朕之六子,太子景城,失德在前,流於南荒。不思悔改,終於南荒再犯謀逆反叛之大罪。願昭其不孝不義之名,於此廢之。


  其二,朕之八子,承王景逍,人品貴重,政績優越。不失明君風範,願揚爾之德範嘉行於世,授其儲位,君臨天下。


  其三,朕之九子,宥王景遙,天性純良,未涉權流。願全其赤城之性。後為君者,將其永善之,永不得誅之。


  “荒謬!荒謬!!”


  帝凰殿前的廣場上,百官哀哀跪階前。雲策一人站立,如鶴立雞群,對著階上宣旨的衛公公痛訴。


  “豈不荒謬?!陛下之前還下旨要召回東宮,怎麽眼下就不聲不響廢儲改立了?”


  衛公公宣完旨,紅著眼步下台階,來到雲策身邊,道“相國大人,有何荒謬的?昨晚是陛下親自命奴才呈了玉璽進內的,並且,這三道遺詔都是陛下親自書寫,奴才親眼所見呐!”


  雲策語氣錚錚“那你也定是被奸人收買了!!再敢多說一句,老夫將你當場格殺去殉先帝!”


  “哎呦!!奴才不敢呐!奴才萬萬不敢呐!!”衛公公一骨碌跪下來,滿臉冤枉“相國大人明鑒啊!奴才也是跟了先帝多少年的人了,怎會如您所說這般不辨是非,忘恩負義呐?嗚嗚嗚——奴才已經宣完了旨,誰願殺就來殺了奴才好了,奴才本就是要為先帝殉葬的人。”


  “哼!!”雲策重重哼了一聲,無話可說了。


  喬奉之環顧一圈,卻不見蕭大人與杜琰的身影。這一刻,心裏隱約有了什麽念頭。他暫且按下未提,朗聲道“國不可一日無主,既然再無異議之聲,承先帝所托,是否該請承王殿下上殿登基了?也好讓承王殿下以新君的身份送先帝入陵,以慰龍心。”


  “登基?”雲策嗤之以鼻“喬尚書心急了吧?要知道,先帝生前曾有詔,召東宮回京!這些旨意不論生前還是崩後,皆乃君命!我們作為臣子自然要依命行事,全了所有君命!眼下,便理該暫且擱置,等東宮歸來,再從長計議!”


  喬奉之道“陛下親書廢儲旨意,玉璽印鑒齊全,這也是君命,到底該全哪個?南乾律法,去年一套,今年陛下親改,又該遵循哪套?”


  雲策聽罷,搖著羽扇笑了起來“嗬嗬,嗬嗬”笑完又慢慢點頭“罷了,登基吧,站得越高,摔得越慘,才會越失望。”


  喬奉之冷笑一聲,來到前排王爺的隊伍裏,畢恭畢敬跪在了一身披麻戴孝的霍景逍麵前,道“殿下節哀,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殿下”


  “不好啦不好啦!!!”


  忽如其來的急稟之聲打斷了一切。


  一位宮門侍衛匆匆跑來“諸位王爺!諸位大人!不好啦!太子殿下回京了!帶著太子軍殺來啦!!!”


  “什麽?!”


  “啊?”


  “太子??”


  “回京??”


  “真的假的?”


  一片唏噓嘩然聲中,喬奉之就近與霍景逍對視一眼,這一瞬間,兩人先是大驚,然後是大悟。


  難怪,難怪


  霍景逍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記著!!給本殿把景遙護好了!!”


  喬奉之沉靜不語。


  須臾的功夫,遠處嘈雜淩亂的動靜就慢慢傳來了。


  皇宮正門,已是一片廝殺。太子軍來勢洶洶,勇不可擋。對抗宮中守兵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為首之人,一身玄色勁裝,小臂上銀色的護腕閃著點點寒光。他的身形高大健闊,乘著一匹四蹄粗壯、馳力不俗的棗紅色駿馬,一雙漆黑的雙眸持續不斷迸射著堅毅悲憤的光。整個人凜凜生寒,如天降戰神,平亂世,定人心。


  太子軍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宮人們抱頭鼠竄,尖叫哭喊。守兵們節節敗退,丟盔棄甲。


  宮變戰亂之下,四處都是惶惶人心。


  文官百官跪在廣場上,遠處的百般動靜入耳,也驚飛了他們的心。誰也沒有想到,遠在南荒的太子怎麽忽然就在這當口上回來了,並且一回來,就沒有餘地不容置疑地直接發起了宮變。


  “噠噠噠噠噠——”激揚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廣場上白刷刷地一群人回頭一看,隻見一英姿勃發,雄威攝人的男子正騎著駿馬洶洶而來,一身鐵骨錚錚之氣仿佛淩駕萬物之上,令世間一切渺小失色,為之臣服。


  此威震華庭之人,正是半年不見的——霍景城!


  霍景逍看清來人後,眸色深冷,久久盯著。這一日,還是沒有防住!莫說德妃要阻他的回京之路,就是他,也早已在回京之途的各個城門層層設下了殺手暗守,他根本回不來的!可是,他還是出現了,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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