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秉燭夜談
淩亂酒場,搖曳燈火,隻剩了姚暮染與霍景遙兩個人。
霍景遙若無其事繼續吃餃子,姚暮染托腮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就脫口說了一句話“殿下啊殿下,您的話又多,事又多,尚書大人怎麽受得了你?”
“嘿!暮染!你這可就說錯了!這一靜一動可是好搭配呢!”霍景遙一聽不讚同了,灌下一杯酒,忽地又想起了什麽,道“暮染啊,說實在的,奉之還真變了!”
姚暮染苦笑一下,道“我當然知道他變了啊,都喜歡上男人了,能沒變嗎?”
“不不不……”霍景遙搖搖頭,道“我說的變,可不是這個變,而是啊,奉之他沒有從前那麽快樂瀟灑了,他不愛笑了,經常心事重重還愛發呆!啊對了!一遇上下雨天啊,他晚上都會做噩夢,醒來就要發狂呢!不是砸東西就是……呃,就是折騰我。反正是變了!”
姚暮染聽得心中一驚,這才恍然憶起,她與他,已經分開太久,她都不了解如今的他了。不知他過得怎麽樣,心情怎麽樣,在朝堂的處境怎麽樣……
今日,在他大喜的日子裏,她還是從霍景遙口中了解了他的一些細節之事。
怎麽會這樣可悲?曾經愛著的、賴著的、守著的人,如今已經遠在天邊,一點一滴都要通過別人的口才能知道。
姚暮染垂眸,忽地落下兩行淚,輕聲道“殿下,我懂了。”
霍景遙見她悄悄落淚,歎息一聲飲下一杯酒,道“你懂什麽了?”
姚暮染擦幹淚水,道“我懂了,他心情不好,有你這樣歡脫爽朗的人在身邊,會使他輕鬆快樂一些。所以,他喜歡你,喜歡和你在一起。”
她還懂了,夏侯一家終是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心病,他會在雨天做噩夢,醒來會發狂,皆因為,他親斬夏侯一家時,就是一個雨天。
霍景遙道“聰明!有悟性!這麽快就通透了。這就是我說的,一靜一動才是好搭配呢。”
姚暮染忽地拉起他的手,淚眼朦朧道“殿下,是不是,隻要我改改性格,像你這樣開朗灑脫,他也會重新喜歡我?”
霍景遙見她淚眼婆娑,心軟使然,連連歎息。最後語氣又慢又認真道“暮染,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也沒想到,奉之忽然會變,但我從沒有過讓他休你的心思,甚至,他休了你娶了霍景柔,我還很遺憾,可是……許多事,旁人無法左右。”
姚暮染努力克製情緒,喟歎道“殿下,別說了。我知道,回不去了。無論我再怎麽變,也回不去了。”
霍景遙道“那,你怪我嗎?”
姚暮染搖搖頭“有什麽可怪的,若情比金堅,自是風雨不侵。若有了變數,也隻能在自己身上找緣由,與人無尤。”
霍景遙終於無話可說,也不知說什麽了,喝盡了盞中熱茶後,起身告辭“好啦,回了。你……好生保重,以後有什麽難事盡管來找我。”
姚暮染起身“多謝殿下,恭送殿下。”
霍景遙擺擺手,出去了。
姚暮染剛一坐下,忽地聽到門外“哎呀”一聲慘叫。
姚暮染心頭一驚,連忙出去查看。隻是這一看,當即又是哭笑不得了。
原來霍景遙酒後沒走穩,一下子摔進了廊下的花田裏,將那柔軟濕潤的花田砸出了一個人形坑,花花葉葉被壓倒了一大片,幾株東倒西歪的鮮花還在他的頭頂上楚楚可憐地搖曳著,仿佛在無聲控訴“快把這東西拖走!我也快堅持不住了!”
“噗嗤!”姚暮染終於忍無可忍,笑了起來。
霍景遙緩過了神,一邊起一邊罵道“姚暮染!還不來扶我?!你家的花成精了嗎!見本殿玉樹臨風就拖我下來,不知道本殿一貫都不沾花惹草嗎!”
“玉樹!咯咯……玉樹,快來扶殿下!咯咯……”姚暮染依舊無情地笑著。
玉樹聽到動靜,與福全一起出來了,兩人一看這副場景,登時睜大了眼。
玉樹回過神,感覺身邊福全在顫、氣息淩亂。連忙悄悄道“憋住!”
福全不顫了,也悄悄道“必須得憋住。走,先扶人!”
兩人四腳踏進了花田裏,將一身汙泥的霍景遙扶了上來。恰在此時,綠闌也出來了,香卉與碧芽也出來了,七個人繚繚亂亂站了半院子。
霍景遙看著自己一身汙泥,手足無措路都不會走了。抬頭一看,又是那麽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自己,當即惱羞成怒,罵道“都看什麽看?再看,把你們也按進泥田裏!”說罷,他甩開倆腿就風風火火地往外逃,一路走得身上直掉泥渣。
玉樹連忙跟上走了,一邊走一邊回頭扔下一句悄悄話“等我們走遠些再笑啊,別讓殿下聽著了。”
福全對他道“嗯嗯,快去吧,盡量走快點,我快憋不住了。”
等他們走後,院子裏馬上就爆發出了哄哄笑聲。隨即而來的,是城中巷中震天懾地的炮竹聲,一連串一連串地炸開,此起彼伏,震醒萬物,激蕩人心。
夜半子時已過,永羲二十四年的元月來了。
大家在院中捂著耳歡呼,福全也取來了一串炮竹,在院中點燃,燦燦火星炸得雨絲飛濺。這一刻,萬民同樂,風雨無阻。
滿城炮竹接連炸響了許久,才稀稀拉拉地停了。
福全與碧芽,還有香卉,已經開始打掃房間了。
人多手快,兩個房間很快被收拾了出來。福全回房睡了,碧芽與香卉則去了綠闌的房間休息。
姚暮染與綠闌自然要睡在一處,秉燭夜談了。姚暮染在房中點上了百濯香,沒一會兒就壓下了酒味兒,房中幽幽淡淡好聞了起來。
兩人用熱水洗了臉,又用加了青鹽的香茶漱口,然後上了床榻,慢慢喝起了新泡的果茶,可以唇齒留香,壓製酒味,讓人舒爽清朗一些。
院中明燈未熄,房內安然靜謐。果香四溢中,姚暮染忽然問道“綠闌,說吧,你在袁府受了什麽委屈?”
綠闌一愣,看看她,搖頭“姐姐,你想多了。”
姚暮染道“跟我也要瞞嗎?”
綠闌道“並非是瞞,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袁大人他近來心情似乎很糟糕,除了上朝,一回府就悶在書房中,不是吹笛,就是作曲,根本不到各房走動。我呢,也不願上趕著去,還不如趁此閑機回來陪姐姐過年。”
姚暮染半信半疑道“當真?就隻是這樣,沒別的了?”
綠闌好笑道“姐姐,就是這樣,真沒別的什麽原因了。姐姐不知道,那袁夫人當真溫柔賢惠呢,那性子比起您來都錯不了多少,是個好心眼的人呢。”
姚暮染聽罷,終於放了心“那便好。隻可惜我如今沒了身份,想邀約袁夫人出來用餐一聚也還要顧忌人家會不會嫌我沒有自知之明。不然,可真想討好人家一番,請人家多多照拂你。”
綠闌道“姐姐,那倒也不用。生是小人,討好了也沒用。生是好人,不用討好,也懂得以誠待人,盡善盡美。”
姚暮染莞爾一笑“說的也有幾分在理,但前提是,你先要安分守己,別去招惹旁人,知道嗎?”
“姐姐說的是,我自然不會惹是生非了。好了姐姐,不說我了,說說姐姐吧。”綠闌轉移了話題。
姚暮染心頭一沉,道“你是想說,香囊的事吧?”
綠闌點點頭“姐姐,那香囊竟然在太子殿下那裏,這事……太古怪了。”
姚暮染淺淺一笑,道“綠闌,這事一點也不古怪。反倒讓我通過此事,終於明白先前在山苑時,承王為何要撩撥你從你口中套話了。”
“為什麽?”
姚暮染嗅了嗅果香四溢的茶,道“承王心細如塵,在山苑的麥田對尚書大人出手的那一日,我與公主一起跌下了麥田,當時,他對我多有打量,想必那時,他便已經注意到了我佩在腰間的絲蘿香囊。而後來呢,你沒聽宥王殿下說,陛下責罵他們幾個風流滾了麥田,還落下了一些物件,於是喊王爺們去取回東西,當時,太子殿下取走的,便是我頭一晚丟失在麥田裏的香囊。”
而且此事,就隻有幾位王爺知道,心粗些的,根本就沒有留意,就像霍景遙,也才是今日見了,才猛地想起。所以這事一直都沒有鬧出來,尋常過了。而她和喬奉之自然而然地便以為,那香囊丟了就是丟了。
綠闌聽罷,一下子恍然大悟“對啊!宥王殿下都說得那般清楚了。所以!所以說,當時承王見殿下取走了姐姐的香囊,便認定殿下與姐姐有染?甚至於,一起滾了麥田?”
姚暮染點點頭“不錯,正是如此。所以承王想借此事打擊太子殿下,畢竟,一國儲君勾搭臣下之妻,可謂是昏庸無德,定會大失人心,將來又如何做個明君信服於天下?可承王又無從下手,隻憑一個香囊也算不得證據,就算鬧出來了,我與殿下也不會承認呐。我這邊推說那香囊不是我的,殿下那邊再一推說是他隨手撿的,後來丟在了麥田。他承王又能怎麽辦?所以,他才找上了你,想從你那裏得到些真憑實據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