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陳年之悲
霍景遙再次灌酒,喝完,他垂下明眸,忽然問起了別的“奉之,聽說你以前在北越皇宮時,身份是太監,對嗎?”
喬奉之點點頭。
霍景遙低眸的瞬間,忽然紅了眼眶,語氣寡淡道“不過,你是假的太監,而我,卻是真的,一個無根的王爺。”
他這忽如其來雲淡風輕的一句,霎時驚亂了喬奉之本就亂糟糟的心。
“殿下,不要胡說!”他滿麵驚疑看著地上的霍景遙。
霍景遙在他的注視下,隻覺得眼皮沉重,抬不起頭也揚不起目光,無法得知此刻的他究竟是在用一種什麽樣的眼神看他。
霍景遙還是沒有抬眸,語氣慢慢道“奉之,我沒有胡說。世間之人,各有各苦,各有各悲,就連我這王爺也不例外。你也知道,我的母妃原是皇後身邊的宮婢,後來得蒙聖寵成了貴人,不久就有了我。可是好景不長,我們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後根本容不下我們母子。我的母妃容顏有損,我這王爺如此荒唐,哪會是沒有緣由的。”
喬奉之腦中總算是清明了幾分,想不到,自己的悲劇還沒理出個頭緒,就很快又融入了另一個悲劇。
霍景遙灌下一大口酒,語氣艱難,帶著輕顫“奉之,在我快滿一歲時,皇後帶著人來了母妃宮裏,強行給我淨了身。你信嗎?”
“什麽?”喬奉之深深震驚了。
霍景遙沉沉出了一口氣,這才抬眸看他“怎麽?你不信?要不,我也脫給你看看?”
“別鬧。”喬奉之輕輕道。
霍景遙苦笑一下,滿臉哀涼“奉之,我沒鬧,也沒胡說。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竟然逼嬪妃避寵,將皇子淨身。什麽徐貴人產後性情大變,易怒易躁,砸了花瓶卻被碎片濺傷了臉,不過是為人所逼,自傷容顏避君避寵,從而在妒後手中苟活罷了。什麽宥王被生母教得荒唐,雌雄不辨。不過是失了男人的根本,然後故作荒唐苟活於世罷了。”
說罷,他的手腕忽然一緊,抬眸一看,隻見喬奉之已用力捉住了他的手腕,滿眼不可置信道“不!怎會這樣?!即便皇後相逼,你的母妃為何獨吞苦果閉口不言?她為何不告知陛下讓陛下做主?”
霍景遙略微激動“奉之!皇子變太監,是皇室奇大的醜聞!父皇若知此事,為了大局,也隻會殺我們母子掩蓋真相罷了!皇後也深知這一點,才如此肆無忌憚!還有,此事一旦鬧了出來,即便父皇不殺,我這一生又如何抬得起頭?如何走到人前?隻會吃人一世恥笑!母妃為了我能活下去,為了不壞我顏麵,所以自己劃傷了臉,避君不見,以此向皇後投誠,然後讓我怎麽荒唐怎麽來,隻為證明給她看,我們母子上不得台麵更入不了父皇的眼,因此皇後才留我們苟活要我們好好品嚐這份悲哀!”
喬奉之驚詫異常,無力地鬆開了他的手。他實在不敢相信,素日直爽無拘、明朗奔放的霍景遙,竟然有著這般不為人知的悲哀。那麽,他又是如何隱藏的這般完美的?一個人的表麵和內心,真能背道而馳到這個地步嗎?
霍景遙見他不語,緩緩垂眸“奉之,對不起。臨天山苑刺客之事,我對不住你們夫婦。可我別無選擇。你沒有恨過,更不知報仇的代價。那晚,我喊你去麥田飲酒長談,其實就是想告訴你,我有這份恨,我有這份悲,我想讓你以此體諒我,原諒我。”
喬奉之靜默沉思,一切,他都明白了,終於明白了。就是那一晚,他喊他去麥田飲酒,他卻一味拒絕,逼得他親了他,還摸了他,更留下了那句耐人尋味的話奉之,尺寸不小啊,這可是我做夢都想要的呢。
他原以為,他本就荒唐,所說的“想要”是想要他。可如今才知,他所說的“想要”,是想要他自身早已失去的。
於男人來說,一生至辱至痛,不過如此了。
“奉之,現在,你該是懂我了吧?”他輕聲問他。
喬奉之輕輕吐出一口酒氣,慢慢點頭“我懂了。難怪你這麽恨皇後,不惜聯合承王設局,對付皇後。難怪徐貴人去了冷宮,慘殺了皇後。”
“不錯。我母妃忍了二十年,終於在最後關頭與她同歸於盡了。她們兩個,帶著我最不堪的秘密共赴黃泉了。”霍景遙說完,再次灌酒,這下子,酒壺空了。他沉沉歎口氣,道“奉之,我最大的悲哀,就是生於皇室,否則,我便該是賢妻愛妾一個不缺,兒女承歡膝下之人。但那是奢望了。”
喬奉之震動無言。世人隻知宥王斷袖,又有誰知,他何嚐願意如此?不過是萬般無奈,早已失去了娶妻納妾的資格,所以在這滄浪濁世裏,用表象的荒唐掩蓋了一切的不堪與悲哀。
霍景遙牽起他的手,認真道“奉之,你知道嗎?此事,活著的人裏,就隻有你我知道了,就連我那八哥都不知真相。我也曾發誓,此生絕口不再提,可我不知為何,就是信你,想告訴你,想讓你了解我,懂我。”
喬奉之靜靜聽著,內心的震動在極力翻湧,難以止息。這二十年來的時光,慢慢又匆匆,卻有一對母子承載著舉世之哀在內煎熬。
坐在地上的人還在絮絮說著“奉之,人人都知,宥王殿下有斷袖之癖,實則,我並不是真的喜歡男子,而是掩人耳目故意為之罷了。可我遇見你後,才發現,原來我竟真的能喜歡一個男子,喜歡到若沒有這份喜歡,那麽報仇之後生命將再無任何意義,甚至可以考慮去死了。”
喬奉之心弦一震,慢慢道“殿下,別胡說。”
“奉之,你抱抱我,好嗎?”雖是問,他卻不等他答,忽然起身撲在他的身上,將頭埋進了他的懷裏,他鬆散下來的長發散落在他身上,像極了一個溫柔乖順的女子,楚楚動人惹人憐惜。
喬奉之滿眼複雜,良久,還是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輕撫而過,仿佛要撫去他所有的悲哀絕望。
霍景遙在他懷裏落淚了,執著而又堅定道“奉之,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
喬奉之“好了,別說了。”
霍景遙“奉之,我喜歡你。”
喬奉之“別再說了,我知道了。”
霍景遙“奉之,我喜歡你。”
喬奉之“夠了!別說了。”
霍景遙“奉之,我喜歡你。”
喬奉之“好了,住口!”
霍景遙“奉之,我喜歡你。”
喬奉之“閉嘴!”
話落,喬奉之忽地按住他的後腦,低頭封住了他的唇。兩人的唇上均是一陣溫熱與柔軟,帶著淺淡醉人的酒香。彼此的俊臉近在咫尺,四目久久相對。最後,霍景遙離開他,驚喜卻又不敢相信道“奉之,你……你竟然主動親我?”
說罷,他忽然再次撲來,與喬奉之再次親上,這下,醉了的兩人竟都失去了理智一般,仿佛忘卻了一切,隻顧唇齒交纏,鼻息相接。
也不知親了多久,霍景遙忽地伸手撫向了喬奉之身下,觸手所及,他的反應令他欣喜若狂。
喬奉之的腦中卻忽然炸過了一道驚雷,他猛地推開他,震驚無語。仿佛在想,他為何做下了這樣的事。
他久久盯著霍景遙清秀白皙的俊臉,忽地側頭“哇啦”一聲吐了。一地酒水散開,房中酒氣越發濃了。
霍景遙見狀,卻不失望,依舊沾沾自喜,然後去拍他的背,拍夠了,又下地去倒茶。
喬奉之看著眼前的茶杯,喘息不定道“我瘋了,我一定是瘋了!對!我瘋了!我被你們霍家人逼瘋了!!”
吼完這幾句,喬奉之忽地赤腳下地,勇往無前勢不可擋地離開了房間,到院中繼續淋雨。
霍景遙連忙追了出去,卻一次次被他甩開,霍景遙糾纏不休,喬奉之最後那一怒,竟然將他摔暈在了地上。
瀝瀝雨水拍打在霍景遙的臉上,他卻毫無動作,連睫毛也不曾顫動。喬奉之終於漸漸冷靜,盯著他發了一陣呆後,從地上抱起他回到了房間裏。
翌日一早,大雨停了。
兩人在一片狼藉的房間裏相擁著醒來,四目相對,彼此看看,麵色皆是千變萬化。
霍景遙見自己枕在他的臂彎,霎時心情大好,摟緊他的腰,道“奉之,算你還有良心,這可是你第二回弄暈我了,你也真忍心。”
喬奉之臉色難看,道“該上朝了。”
“嗯,洗漱洗漱。”霍景遙說著,命人進來伺候。喬奉之昨晚淋濕的朝服已被下人清洗幹淨,卻沒有徹底晾幹。喬奉之卻渾不在意穿上了身。等收拾停當後,兩人一同離開王府,入宮上朝去了。
路上,霍景遙歡快的像個孩子“奉之,你說,咱倆這算不算是過了一日夫妻般的生活?同榻而眠,同時而起?”
喬奉之沉著臉不吭聲。
霍景遙接著道“你這人,還真是……真是提起褲子不認人!你昨晚還親我來著。”
喬奉之一聽,怒色顯露“昨晚的一切,我隻當是噩夢了!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幹,你也休要再提!”
“嘖嘖嘖……”霍景遙搖頭咂舌“你還真提起褲子不認人呢,哎,苦了我,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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