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以心為證
姚暮染聽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敢莫如今她就是一個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人嗎?想及此,她不由再度黯然“奉之,你知道此次行刺我的人是誰嗎?”
提起此事,喬奉之亦是滿心複雜,道“染兒,皇後收買侍衛行刺,證據確鑿,已被陛下遣送回京禁足。隻是,此事雖表麵簡單,但背後真真假假還有待考量。”
“什麽?是皇後?”姚暮染滿心詫異,旋即又回味了他的話,惶惑道“奉之,你的意思是,表麵看上去是皇後所為,實則背後是他人構陷?”
喬奉之歎了口氣“染兒,世事難料,有時,表麵看上去有動機傷你的人,實則並無傷你之心,而往往救你之人才是始作俑者。如此一說,你可明白了?”
姚暮染一聽,失聲道“是宥王!不,不,是承王與宥王兩人!”
喬奉之靜默不語,輕輕吹著碗中的藥。
姚暮染兀自沉思,越發覺得自己仿若置身於漆黑漩渦。原來,安穩生活終究是奢望,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的神色惶惑無助,喬奉之看之不忍,道“染兒,別想了,來,為夫喂你喝藥。待會兒綠闌就會送粥來了。填飽了肚子心情一定可以緩轉。”說著,喬奉之輕柔地撫上了她的小腹,無聲的動作在提醒著她,他們還有美好的事,值得高興的事,不是嗎?
……
輕薄夜色漸濃,處處月影斑駁。廂房院中多處房間依舊是燈火通明,或許,今夜難眠之人較多。
紫砂瑞獸三足香爐中,緩緩吐露著嫋嫋檀香。
矮桌旁的紅泥小爐上也咕嚕咕嚕地煮著香茶,茶味檀香混合,卻靜不下一人之心。
雲策與霍景城隔桌相對,盤腿而坐,一個劍眉微鎖連連飲酒,一個雲淡風輕連連飲茶。
“殿下,您喝慢些,老臣倒酒都倒不迭了。”雲策說著,幹脆將酒壺推到了他的麵前。
霍景城輕輕吹出一口酒氣,欲言又止,幹脆又仰頭灌下一杯。
雲策見狀,沉不住氣了,道“殿下,老臣也知道您想問什麽,但老臣雖屬太子黨,畢竟上麵也還有陛下,所以今日之事,老臣有的能說,也有不能說的。尤其那封信上的內容,老臣決計不能告知殿下。陛下信任老臣才將那信給了老臣一人看,老臣不能轉頭就往出倒啊,殿下您說是這個理嗎?”
霍景城擱下酒杯,再次斟滿“罷了,那信是何內容,本殿就不問了。本殿隻問雲相一句,本殿的母後究竟是冤,還是不冤?”
雲策吹了吹盞中浮葉,胸有定見道“今日之事,沒有一人含冤。承王宥王設局中宮,不冤。中宮陳年舊賬重見天日,不冤。唯一冤的,隻有老臣那苦命的徒媳。”
霍景城徐徐喟歎“是啊,皇權爭鬥總是這麽殘忍,總要牽連無辜的人。”說著,他飲下一杯,又問“這麽說,那信上所陳之辭屬實?沒有冤了母後?”
“沒有。”雲策緩緩搖頭。
霍景城的語氣忽然激烈起來“如何證明?一個行刺之事引出了一個畏罪自盡的拈香,一個自盡的拈香又留下了一封遺信,這一事一事本就是承宥二王所設之局!其證又有何可信?況且,時過境遷,這些陳年舊事橫豎都能說,又有何證據能證明就是母後所為?”
雲策聽了,淡淡一笑“殿下,陛下的心,就是最大的證據。”
“此話何解?”
雲策慢悠悠搖起了扇子“殿下,陛下自個兒也說了,許多事他心裏不是沒有疑雲,如今看了信不過是證實了而已。就像老臣那年醉酒,夜半口渴難忍,便順手去摸床邊的櫃子,結果還真在上麵摸到了一杯涼茶,於是端起來就飲了半杯,可飲完後躺回床上,心裏就犯起了嘀咕,心想夏日蚊蟲過多,那杯茶也不知放了多久,萬一有蚊蟲落在裏麵被我喝了呢?這樣想著,心不甘睡不著了,於是跌跌撞撞爬起來去點燈,等屋裏亮了,往那茶杯中一看,裏麵果然有好幾隻蚊蟲,至於被我喝掉了幾隻,就不得而知了,總歸是先有了疑,才得了證,那麽這證,便是令人深信不疑的。至於陛下,亦是如此。所以拈香的那封信,與其說是翻出了皇後的舊賬,倒不如說是翻出了陛下多年的疑惑,然後一一解答。而陛下認為,這些答案是對的。至於那些答案到底是拈香親筆,還是旁人所寫,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此事陛下已經不願再追查下去了,所以他毅然殺了那僅剩的三名刺客作為結案,不僅斷絕了所有翻案的可能,也讓不甘心之人死了翻案的心。”
霍景城聽罷,淡淡道“此事父皇心如明鏡,卻如此匆匆結案,不再深究,不過是想保下兩個兒子罷了。”
雲策再為他添茶,一邊道“殿下,老臣也想勸您一句,放棄中宮吧。中宮定數如此,已無人能救了。殿下並不細知信中內容,老臣卻看了,那些事……哎,總歸,陛下不會原諒,中宮大勢已去。”
霍景城坐在他的對麵,硬生生地喝醉,硬生生地聽醉,此時酒意上頭,忽地失控,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憤憤道“本殿就不明白了!承王宥王為何要蓄力擊倒中宮!他們更該對付的不是本殿嗎?在本殿知道承王棄戰下山狩獵時,便已預料到他們要拿喬夫人設局了!因為今年,景柔愛慕喬奉之,偏就有了這個契機與理由!而承王向來好勝,能一連三年取勝大出風頭,今年卻忽然棄戰與女子們一起狩獵,必是有所動作!隻是,本殿原以為,他們針對的會是本殿,畢竟,兄長為了妹妹殺人奪夫也是有一說的事。隻是沒想到,最後這個禍端竟落在了母後的頭上。”
雲策聽罷,娓娓道來“殿下,因為您羽翼已豐,一擊難中。所以承王與宥王隻能先斬羽翼而後擊之。其次,老臣在看了拈香的那封信後,終於明白,原來兩位王爺一直都對皇後娘娘有難解之恨。那麽,此番行刺官婦之事就是個引子,用這個引子來引出皇後娘娘的舊賬,數罪齊發之下一招致命。還有,行刺了喬夫人,也意在離間奉之與殿下,要知道,奉之還是老臣之徒,離間奉之等同離間老臣。再加上奉之才拒絕了公主,這時來一出殺人奪夫的戲碼,真真是火上澆油啊。所以承王這一招,上除皇後這個靠山,下斬殿下之黨羽,又報了私仇,實在是高招。而你我空知真相卻無可奈何。”
霍景城詫異“什麽?他們兩個對母後有難解之恨?”
雲策緩緩點了點頭“的確是難解之恨,幾乎不共戴天。也難為兩位王爺,這些年在皇後麵前裝乖扮順,誰知暗地裏卻在磨槍挫劍。”
霍景城酒勁越發洶湧,頭暈目眩起來,問道“究竟是什麽難解之恨?”
雲策卻不語了,又從紅泥小爐上提了茶壺為他續茶,道“飲完這杯茶,殿下回去休息吧。餘下這半月,一切如常,不過,殿下要切記……”
話剛說到這裏,忽然就被院中傳來的動靜打斷了。兩人細聽,仿佛是打鬥聲,還伴著女子嘰嘰喳喳的聒噪聲,似乎動靜鬧的挺大。
恰在此時,一陣敲門聲驀然響起。
“進來。”
侍從進來後,就慌不迭地稟報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吧!院中打的打,罵的罵,越來越亂了!”
霍景城皺眉“話說清楚!誰打了誰罵了?”
侍從道“回殿下,柔福公主喝醉了,去找承王殿下算賬,然後又和承王妃吵了起來,這吵著吵著,殿下的側妃也加了進去。最後賈大人也趕了過去,三言兩語不對,又和宥王殿下動起手來。殿下,您快去管管吧。這喊打喊殺的,惹來了陛下可就不好了。”
霍景城一聽,重重擱下了茶杯,起身往外走,剛到門口時,他想起一事,又停下來問“雲相,你方才說,要本殿切記什麽?”
雲策歎了口氣“哎!老臣想說請殿下切記要安撫好兄弟姐妹,別讓他們在這節骨眼上鬧事,誰知已經遲了!”
霍景城聽完,轉身出去了。一到院中,一片嘈雜。遠遠地,看到數道人影站在夜色裏糾纏不清,還伴著女子的罵聲。霍景城一邊靠近一邊聽著,可聽來聽去,好像就屬他的側妃嗓門最大罵得最厲害。
霍景城心道她總算逮著機會泄憤了。早在四年前,那承王妃十六及笄之年,她的父親原是有意將她嫁入東宮的,而他呢,但凡背後有點家世的名門閨秀都是來者不拒的,眼看兩人都快談成了,誰知卻算出八字不合,他這才作罷了。後來那承王妃便嫁給了承王,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從前這一小段插曲也就被眾人遺忘了。
隻是沒想到,他那側妃還記恨著承王妃與他有過一段默契,這邊才剛冒了點火星子,她那邊就一盆熱油給澆上去了。
想罷了,人也到了跟前了。就近一看,隻見霍景遙正騎在賈書顏的身上揮拳,賈書顏不敢還手連連躲避。再看霍景柔,她雙頰泛紅,珠釵傾斜,的確是醉酒之狀,她一邊與承王妃吵,一邊衝著地上的賈書顏喝罵“姓賈的!你個沒出息的!你翻起來打他又怎麽了?你就不能男人一回?你給我還手!打啊!打得過他我就……我就跟你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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