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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天象(下)

  李蟬與謝凝之相交不深,只知道此君為人頗為孤傲,卻不料他如此熱情,連忙推說:「不了,不了,家中還有事要辦。」

  「李郎難道已成婚了?」

  謝凝之有些訝異,又笑了笑。

  「這卻不打緊,吟風弄月又不是皮肉生意,煙花女子中擅長琴棋書畫的,比文人更具才情,雖是以聲色娛人,卻不侍奉枕席,李郎大可不必擔心。日前聽說,蜀中才女聶纓便在此處,此女尤其擅長丹青……」

  「縱不說桃花洞,此去半裡外水簾觀里,名動眉州的玉亭女史,如今便寄寓觀中……」

  謝凝之拉著李蟬的手,說了一陣,李蟬仍婉拒,謝凝之又問:「李郎難道是因修行之故,不肯近女色?」

  李蟬道:「這卻不是。」

  「這就好,若連女色都怕,恐怕修的也不是什麼像樣法門!」謝凝之笑了一聲,把李蟬拉入巷中,「便去聽一出曲子,喝一壺玉醪春,有什麼事,也不差這片刻功夫!」

  ……

  大國的風俗,號稱「無人不借花間宿,到處皆攜酒器行」。謝凝之這等風流文人,過的不知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李蟬既無父母,便沒有不孝者無後為大的負擔,便沒想過娶妻的事,再則素來與妖為伍,也不曾與哪個女人有過太多接觸,於是他對男女之事,倒沒大庸國人這樣熱衷。卻沒拗過謝凝之,隨他進了桃花洞,叫了一位清倌人來彈琴。

  不同於尋常賣皮肉的煙花女子,有些才情的名妓,若想要拜會,先得附上拜帖詩,得了佳人肯定才能見到真人。「謝凝之」這三字,卻比拜帖詩還管用得多,那位清倌人聽到便放下了身段,出門來迎。

  謝凝之果然是信人,的確只喝了一壺酒,聽過一曲琴,便不再強留李蟬。

  但加上那清倌人點茶、謝凝之興來吟詩的功夫,李蟬走時,已快過未時了。

  他離開桃花洞,心說難怪上至帝王公侯下到平頭百姓,皆以狎妓為樂事。

  剛才那位清倌人,除卻琴棋書畫,也深諳男人想些什麼,縱使隨口一句無心之言,也能接得十分自然,尋常人若不花些銀子,恐怕一輩子都難遇到這般善解人意的「知己」。便連李蟬,雖知道對方曲意逢迎,卻也覺得那柔聲細語十分悅耳,於是在茶碗里勾畫了一幅水丹青。

  他收攏思緒,回到興國坊的腳店裡,牽出黑驢,在驢褡褳里摸了一把,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綠綢錢袋。

  錢袋是塗山兕的東西,上邊是紅葯綉成的白狐,身材有些臃腫,反而跟徐達有三分相似,塗山兕性子清冷,都忍不住為此埋怨過幾次。

  狐女倒是細心,清早出門時竟沒忘塞錢,李蟬卻粗了心,好在這腳店還算厚道,沒動客人的東西。

  李蟬掂量幾下錢袋,就在這時聽到了東市報時的銅鉦聲,心中忽地生出些愧疚,自己去喝酒聽曲,家裡的妖怪恐怕已望眼欲穿。又覺得,乾元學宮雖未放榜,自己參破了靈書授道之局,就算不被錄為學士,也至少能當個直學士,正好買些酒菜給大夥慶祝慶祝。….思量罷,便騎驢循著銅鉦聲,到了西市附近。到肉案邊買來白肉,在食店裡買來石髓羹等菜肴,買了徐達喜歡吃的水晶角兒和塗山兕愛吃的烤鵪鶉,雇來一輛平頭車,裝上二十斤高陽正店的豆花酒。

  隨車回到光宅坊附近,天已黯下來,大相國寺黃昏的齋會剛好開了,於是又去買來兩碗給筆君的素齋。

  到了倉米巷口,看到自家宅門,又扯起衣領仔細嗅了嗅,沒沾上脂粉氣,只有些許酒氣,又看了一眼車上酒桶,自語道:「這倒無礙……」

  腳夫拉車隨李蟬牽驢過去,遠遠的便看到一隻黑鴉飛起,白貓躍下。

  那門環還沒扣響,便有個紅衣少女開門呼喚著阿郎回來了,指使身後的紅臉漢子搬運酒食。

  待腳夫拿了錢離開,李蟬關上門,紅葯看著赤夜叉搬進來的酒食,「阿郎怎麼買這麼多吃的,一時半會可吃不完了。」

  李蟬道:「你吃得少,家裡卻不缺飯桶。」說著看了一眼赤夜叉,又看了看徐達。

  紅葯無奈道:「阿郎誤會了,只是你回來之前,晴娘便買來酒食啦。」

  李蟬一怔,看到掃晴娘從廚間出來,苦笑道:「晴娘,這……」

  掃晴娘微笑,輕聲道:「少郎不是學了那冬生的術法么,吹水成冰,吃不完的存在井裡便是。」

  冬生便是李蟬的二十四妖神之一,徐達道:「那雪童子算什麼,不若讓咱來保管,一粒米都壞不了!」

  紅葯哼一聲,「都進了你肚子里,能壞才怪了。」

  徐達道:「神女娘娘莫不識好心,咱吃得多些,神女娘娘的花兒,不就發得更多些?」

  紅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你屙花圃里了?」說完轉身就走,急道:「好你個徐達,若燒壞了我的花……」

  一女一貓吵鬧著,邊上的脈望湊了過來,關切問道:「郎君到乾元學宮裡走了一遭,可還順利?」

  聽到老書蟲的話,紅葯又急忙頓住腳步。

  躲到李蟬身後的徐達跳出來叫道:「縱使乾元學宮乃大庸聖地,阿郎出馬,卻定然手到擒來!」說著抓來邊上的覆火大將,「你說是不是?」

  「是極,是極。」覆火大將連連點頭。

  李蟬看見眾妖怪的殷切模樣,生出了玩笑的心思,默然不語,輕嘆一聲。這反應,令眾妖怪齊齊愣住。

  脈望臉色一僵,「郎君,這……這卻是我不該問了……」

  紅葯愣了好一會,先是有些失落,又嘀咕道:「那學宮,又算得了什麼?阿郎不去,卻是虧了他們。」

  徐達口風一改,跳到棋亭一角上,叫道:「咱早就想說了,這勞什子玉京城,看著繁華,又有何用?憑甚它們立得了神壇,咱就立不得?這腌臢地方,怎容得下阿郎?阿郎,咱不如就棄了這玉京城,日後傲嘯山林,豈不快哉?」….紅葯說的是不甘的反話,徐達這廝卻是真心實意,李蟬本想開個玩笑,聽了這話卻哭笑不得。

  邊上一直察言觀色的塗山兕喚了聲「雪獅兒君」,咬字稍重,顯然並非尊稱,她幽幽道:「阿郎跟你逗個耍子,倒騙出了你的真心話。」

  徐達眼瞪得溜圓,極為迅速地跳到李蟬腳邊,討好道:「阿郎切莫誤會,狐仙娘娘卻是誤會咱了……咱……咱……」

  紅葯欣喜道:「我就說,阿郎怎麼會輸給別人?」

  李蟬見塗山兕看破,也沒再裝下去,笑了笑,正要說話,忽的書房那邊傳來一聲呼喚:「浮槎?」

  李蟬聽到筆君的聲音,走向書房。

  剛進去,只見筆君臨窗鋪開了一張紙,回頭看了一眼房門,李蟬會意,把門帶上。

  筆君放下筆,看李蟬一眼,意味深長地笑道:「回來得晚了些。」

  李蟬呵呵一笑,「路上耽擱了。」

  筆君又說:「喝花酒去了?」

  李蟬一愣,臉紅了紅,尷尬笑道:「只是被人強拖了去……」

  「不必解釋,我說過要你多與人來往。」他微微一笑,上下打量李蟬,點點頭,意味深長道:「孺子可教也。」

  李蟬乾咳一聲,看到筆君身前的紙上有墨跡,尋到救星似的走了過去。

  本想移開話題,一看那畫,卻入了神。

  那紙上畫的,正是諸天星辰,那墨黑處,彷彿直要把人吸入其中,星白處,彷彿真有些灼目,只是,畫中有片墨痕,灑出了失手打翻硯台般的模樣。

  李蟬決不信筆君會打翻硯台,他遲疑道:「筆君,這是……」

  「我今夜要畫天象給你看,便試了試筆。」筆君看向窗外,「有些手生,於是有個老道士察覺到了,朝天劈了一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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