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一:指點
杜晉游進入清心西院,穿過那大槐樹的濃陰時,李蟬正在前屋打開一個拳頭大小的三足青瓷罐,罐裡邊裝滿黃精粉。見到杜晉游,他笑道:「你來得正好,嘗嘗我新制的黃精。」
這些日子,李蟬進山挖來十餘斤黃精,些許金釵石斛,拌黃酒、蜂蜜,三蒸三曬,製成幾罐黃精粉。
他喚杜晉游坐下,提起桌腳的圓腹錫瓶。
錫瓶底部鏨刻力士舉火圖,貼溫水咒,裡邊盛了早晨剛燒滾的水。
李蟬沖好一碗黃精粉,給予杜晉游。
杜晉游道謝過後,拿出一封信函。
「杜監印叫我送來的。」
李蟬一瞧,函上陰印螭紋,是神吒司右禁的符號。
神吒司右禁的印信大致分為兩種,陽印朱文的是公文,陰印白文的是密信,他接過信,拆開一看,原來杜晉游送來的,是聶空空的消息。
杜晉游喝黃精水的功夫,李蟬便把密信內容草草瀏覽一遍,得知青雀宮的金太平號商船抵達江由郡前,聶空空便已提早棄船離去。如此一來,無論神吒司右禁,亦或丹稜觀,都只尋到了最後那個載聶空空上岸的船家,此後,便失去了聶空空的消息。
眼見神吒司右禁都沒有聶空空的消息,李蟬既感嘆空空兒機靈,又有些擔憂她的安危。片刻后,把信紙收進懷裡,見杜晉游已喝完那碗黃精水,他問道:「怎麼樣?」
杜晉游見李蟬的目光落在碗上,才知道李蟬問的是黃精,贊道:「味道極好。」
李蟬道:「走的時候,拿一罐回去。雖不是什麼名貴藥物,也能補氣的。」
杜晉游連忙拒絕,「這怎麼好意思?」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李蟬從櫃中取出另一個青瓷罐,「幾日後我得回玄都一趟,幫我向杜監印帶個話,請他幫我安排一二。」
杜晉游問:「李郎要去哪兒?」
李蟬道:「巽寧宮裡。」
杜晉游怔了一下,想到三天後就是道子的元服禮,「三天後?」
李蟬點頭,「不錯。」
杜晉游至今仍不知道李蟬的確切身份,這時得知李蟬要去參加道子的元服禮,心道這位郎君果然來歷不凡,
「我這就去知會杜監印。」杜晉游起身告辭。
李蟬一句慢走,杜晉游剛走兩步,才想起落下了什麼,回身收起瓷罐,離開清心西院。
李蟬喚出戴燭,把那密信燒了,便翻出《道藏輯要》,去書樓還書。
清心東院里,劉簡練完一套靈飛拳,見到李蟬,連忙呼喚一聲李郎。
李蟬在門柱前停步,劉簡追上去說:「聽說今日午後,夏州的張延甫要來書院講學,李郎要不要一起去?」
劉簡性情熱忱,雖見李蟬不喜交往,但書院裡邊有事,都要知會李蟬一聲。
李蟬有些興趣地問:「要講的是什麼?」
劉簡興緻勃勃道:「據說要講《龍蹻經》第一篇。」
龍蹻之法是道門飛行術,是赫赫有名的神通。劉簡神情興奮,李蟬卻知道,不論何人,在這道學院里,都不敢破例講授神通。《龍蹻經》第一篇,大概也就是講些大神通者飛天遁地的事迹,夾雜一些道理,不會涉及實修。
他婉拒道:「今天還有事,下次再說吧。」
劉簡併沒問過李蟬的家世,但也知道,這位西院的鄰居,身邊連個書童都沒有,也一定不是什麼膏粱子弟。他勸道:「李郎若沒有要緊的事,不妨一起過去。像咱們這樣沒有根腳的,可要抓緊每一分機會才好。」說話時,他肋下忽然抽痛,呼吸一促,不自覺地捂住下肋,皺起眉頭。
李蟬瞥向劉簡肋下,移開話題道:「我這些天瞧見劉郎練的,是靈飛拳么?」
劉簡尷尬一笑,「我悟性不佳,練得不好,讓你見笑了。」
李蟬笑了笑,「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只差半步,就能練到龍虎自伏的境界了。」
凡人練吐納行氣的內功,都是練先天境界的功夫。然而吐納行氣法有千百種,每一門功法,對修鍊途中的各層境界,描述都有差別。譬如靈飛拳,就有三層境界,分別是水玉生煙、靈飛生光、龍虎自伏。龍虎自伏便是最後一層境界。
劉簡一直覺得這位西院的鄰居頗為神秘,此時又驚訝於李蟬的眼力,拱手道:「佩服,李郎竟一眼就看破了我的底細,李郎也練過這門拳法?」
李蟬點頭,又說:「練內家拳法,最忌操之過急,這一點,劉郎想必是清楚的。但這門靈飛拳,本來就不剛強,若行氣時再刻意柔三分,就是過猶不及了。我看劉郎似乎是太乙穴的位置有些疼痛,行氣至此處,氣脈本來就不算通暢,一旦氣弱了,反而容易滯留。劉郎下回行氣時,不妨放開一些?氣過太乙,再一鼓作氣,衝過天樞、外陵。過了這三關,後邊的氣脈也就通暢了。」
李蟬寥寥數語,劉簡越聽越是心驚,這位鄰居不光看穿他的功法,更一眼瞧出他練功出了什麼問題,每一個穴位,行氣的順序,都說得一清二楚。就憑這份眼力,劉簡下意識便覺得李蟬說中了關節。當即按李蟬說的法子,嘗試行氣。
氣行至太乙穴,劉簡略一猶豫,內功不同於外功。練外功就算傷筋動骨,也大都能治好,內功若出了問題,一個弄不好,就有氣脈損壞之險。這類傷勢,就算有祝由科的醫術輔助,也得慢慢靜養。
但一瞬間的猶豫過後,他便引導內氣衝過太乙穴,按李蟬所說的,一鼓作氣再過天樞、外陵。下一刻,內氣便再無阻塞。
靈飛拳完整行氣一周,晨昏不同,總計要過二百四十六處穴位。但僅僅是改變了這幾處的行氣輕重,劉簡行氣完畢,肋下疼痛頓消,只覺神清氣爽,彷彿整個身子都輕了三分。
「靈動若飛,靈動若飛……原來如此,就是要無所顧忌,方得靈飛拳真意。」劉簡喃喃自語,近來因這行氣的問題,他請教過鹿鳴書院的直學跟醫瑜,但不知是禮數不夠,還是那兩位眼拙,他登門數次,也不得其法。這時候,西院這位鄰居寥寥數語,便輕易解決了這毛病。
劉簡深吸一口氣,叉手向行了一個大禮,感激道:「多謝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