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出宮
欲曙時分,天氣稍冷。
李蟬身上卻很暖和,身上的舊傷也不再疼了,低頭一看,右手虎口結了很厚一層血痂,把血痂一揭開,皮膚光潔細嫩,絲毫沒有受過傷的樣子。
他輕輕起身,只發出些許窸窣聲,走到洞口舉目西望。
浮玉山的林海上,妖星高懸,光芒幽微,它與尋常星辰截然不同,竟通體黑色。更異常的是,這妖星懸在黑夜裡,竟也十分顯眼。
傳言,一百年二十餘年前,天地動蕩,這顆妖星突然出現,自那以後,就是持續百年的妖魔亂世了。
灰袍人說的,就是這顆妖星?李蟬沒法確定。
夢裡走馬觀花,看過成千上百篇法門,李蟬沒能記住幾個字。但那灰袍男子的模樣,那個石人的故事,他卻記得一清二楚。石人成道,他就是浮玉山頂的石君。
夢中傳道,兜雲成茶,青蓮一轉,過盡二十四時。
李蟬雖在青雀宮待過兩年,也只偶爾見過幾次青雀宮人施展劍術,從未見過如此神通。
這一夢,石君未給李蟬傳授神通法門,卻講了許多東西。為何成道者要跳出天地,那友人又讓石君悟出了什麼道理,道為何物?李蟬都似懂非懂,但他已知見天地、見眾生之道,道心不再動搖。
他仰望種玉崖頂,但從這兒根本沒法窺到大青蓮的蹤影,便朝山頂的方向一叉手,輕聲說了一句「多謝」。
蕭靈素仍在洞里盤坐修行,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李蟬的背影,嘟囔道:「怎麼了?」
李蟬沒有回頭,「昨晚做了個夢。」
李蟬雖未種道,但武功也練到了內外合一、降服身心先天境界。除非勞累或有傷病,不然很少做夢。
蕭靈素好奇道:「什麼夢?」
李蟬道:「石君向我傳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蕭靈素想到李蟬的修行,心中暗嘆,卻調侃道:「那你悟道了么?」
李蟬迎著未明的天光,打量天邊殘雲,青雀宮終夜不熄的檀煙氣隨風而來,他深吸一口氣,神清氣爽地一笑。
「當然。」
……
種玉崖是個避世修行的清凈地方,不論山下發生了什麼事,在這方圓兩丈的逼仄洞府里,除了時不時飛來玩耍的青雀外,就只能看一看外頭的林海,以及石壁上前人閉關留下的些許隨筆。
又是九天過去,李蟬沒刻意去觀察,卻已熟悉了林鳥的作息。沒刻意去背,也能把石壁上那幾句「布候行氣,與神俱往」、「縱橫逆順,直復不聞」的論劍之語倒背如流了。
幾天前,斷食之期過去,除了每天的兩葫蘆水,李蟬跟蕭靈素也終於有了飯吃。青雀宮沒有必須吃素的規定,但二人是戴罪之身,自然吃不到什麼葷腥,每天的飯菜不過兩個炊餅,加上一些筍絲、木耳、豆腐、蘿蔔做成的合齋而已。
這天午後,李蟬跟蕭靈素坐在洞口,兩人各端著一盤合齋,就著炊餅,一邊吃飯,一邊瞅著種玉崖下邊。從這高處俯視,林西側有一塊小山般的大黑石,光澤如鐵,形狀如爐,一道清溪繞石而過,猶如玉帶,便是十二名泉里的抱爐泉。
泉邊正來了一群白鹿,五個飲水的,兩個打架的,還有三個在圍觀。當然,算上種玉崖上的兩個人,圍觀者便是五個。
「我賭左邊的贏。」李蟬用竹箸遙遙指向那群白鹿。
「你都選完了,我還選什麼?」蕭靈素嚼著筍絲,「我也賭左邊的贏。」
「行吧,那我賭右邊的贏。」李蟬笑了笑,「還是賭一個炊餅。」
蕭靈素覺得這笑容有點不懷好意,因為這幾天他已輸了五個炊餅。他咽下筍絲,「你覺得哪個會贏?」
「廢話,我會選輸的那個?」李蟬沒好氣道。
「那你不跟我爭?」蕭靈素狐疑地打量李蟬。
「那你選它啊。」李蟬指向右鹿。
蕭靈素猶豫半晌,搖頭道:「不行,我還是賭左邊的。」
「好。」李蟬呵呵一笑。
二人繼續觀鹿斗。
只見那二鹿低頭架角,互相拱斗,你退我進。沒一會兒,那右邊的鹿被頂得幾乎要退入林中。蕭靈素大讚一聲好。卻見右鹿身入絕境,突然勇猛起來,一下又頂得左鹿節節後退,直將對手頂進溪中。左趔趄跪地,連忙爬將起來,卻再不敢反抗,小步跳出溪水,灰溜溜退避一旁。
蕭靈素張大嘴,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轉頭對李蟬說:「你看出右邊的能贏,故意騙我?」
「哪有,別亂說,沒這回事。」李蟬看向蕭靈素盤中。
蕭靈素不舍地嘆息一聲,夾給李蟬一個炊餅,卻見李蟬又把目光投向林中,「快看。」
蕭靈素順著李蟬目光看去,那得勝的白鹿爬到一頭母鹿身上拱動起來。
泉邊二鹿交配,種玉崖上兩人看得發笑,李蟬道:「你什麼時候也找個雙修的女冠?」
蕭靈素反問道:「你呢?」
「早著呢。」李蟬把炊餅咬剩下一半,去擦盤底的紅油星子,擦了幾下,把盤子遞給蕭靈素,「怎麼樣?」
蕭靈素一看,盤上的油花被李蟬用炊餅擦了幾下,變成幾縷紅亮油線,勾勒出一幅飲鹿圖。
「妙啊。」蕭靈素嘖嘖稱讚,「我要是也會這麼一手,改天去坤道院里,怎麼也能騙到幾個女冠。」
忽然一陣腳步聲從洞府外邊傳來,蕭靈素側目,認出是王朝宗的腳步,這廝走路頗有仙師風範,如此的話鞋跟便容易擦地。斷食結束后,送水送飯的差事,便換成了凈人來辦,王朝宗已有幾日沒來,他與李蟬面面相覷,就這一會兒,石門便被推開。
王朝宗進門,看向李蟬,經過李昭玄那一事後,他雖對李蟬仍不大看得起,卻收起了冷眼,只是淡淡道:「你來一趟吧。」
李蟬起身回到石桌旁,放好菜碟,「有什麼事?」
王朝宗道:「神吒司的人來了,要將你押走。」
「神吒司?」蕭靈素皺眉,「神吒司的人來做什麼?」
王朝宗道:「他犯了這麼大的事,總不能一直在青雀宮待著。靈素你日後在這閉關修行,也能落得清靜了。」
「神吒司總比希夷山好對付。」李蟬對蕭靈素笑:「說不定是請我去做官的,不過這回一去,恐怕真的多年難見了。」
「你……」蕭靈素嘆了一聲,「你自己小心,安定以後,給我來信報個平安。」
「一定。」李蟬拍了拍蕭靈素的肩膀,「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離開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