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滿懷（十四）
「什麼？」
王結被楚培的話搞得有一瞬迷惑，楚培目光定格在王結疑惑的眼神中，不由失笑。
「你大姐姐曾說過，你不喜人打擾，所以平日就連她都不常去你院中，後來又怎會願意讓阿充住進來？」
王結低頭，隔著衣服布料凝視著右手小臂，「阿充，與他人不同。」
「因為他心智不全？」
楚培將手撐在鞦韆上，身子前傾，仰頭對上王結的眼眸，語氣很是平和，聽不出喜怒。
「自然不是。」王結連忙擺手，後退了幾步拉開兩人距離，她以為楚培這是誤會她嫌棄楚充，有些慌亂，「說起來阿充如今這樣責任也是在我，我又怎會嫌棄他心智。」
「責任在你？」
楚培凝眉，一時間有些不知王結話語中想表達的含義，楚充十歲那年，在山間為山匪所傷，後來又因救治不及時，這才落下了病根。說起來當時若不是他因為私心拋下楚培一人在山間，他也不會成為今日這樣，怎麼到了王結這邊，又成了她的責任。
王結眼波流轉，視線對上楚培疑惑的目光時連忙移開，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定了定身子，朝楚培鄭重地點頭。
「十三年前，姨娘帶我去山上寺廟祈願，途遇山賊……」王結說著身子不由顫抖了起來，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面像是水泡一般一點點炸裂開來，「姨娘護我被山賊殺死，而後他們又想繼續對我下手，是阿充出手救了我。」
王結說話的語氣很是平淡，像是在訴說一個完全與她無關的故事，可楚培眼角還是瞥到她攥緊的雙手，衣擺像是要被她擰碎一般。
楚培與楚充並非一母同胞，兩人關係說不上多好，再加上楚充少年天才，楚父便更加對他疼愛有加。於楚充眼中，楚培母女就是奪走他生活的強盜，他是恨楚充的。那日去山間也是他與友人一同捉弄楚充，匿名給楚充寫了一封對詩邀請信，想著讓他在山間迷上幾個時辰。
楚充最受不了的便是有人挑釁，所以在看到信件時沒有絲毫猶豫地便去赴約，楚培也如願地在山腳等了幾個時辰都沒見楚充出來。後來他看著時間差不多，便想著去山間將楚充帶出來，不然太過分了會被楚父發現。
接著他便在山間遇到了躺在草叢中的王結，小小的一隻，渾身是傷地躺在那邊，眯著眼睛感受到他的存在後便一直抓著楚培的手喊著小哥哥。
王結的聲音似是有魔力一般，讓楚培忍不住想去保護，可就在他抱著王結打算離開去醫館時，瞥見不遠處躺著的楚充。楚培不是沒有猶豫，只是最後還是無視了楚充乞求的眼神，丟下他離開了。
這件事是楚培一直難以啟齒的痛，他將王結送到醫館后便後悔了，帶人去山間將楚充尋到，但最後還是因為救治不及時，而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當楚培反應過來想去看望王結時，醫館的人卻告訴他王結已經被家人接走，留下了許多銀錢以示感謝。
「我記得阿充那時拉著我一直跑，但那群山賊窮追不捨，沒多久我便沒了力氣。」
楚培凝眉，他隱約猜到了兩人當時發生了何時，甚至於當時王結口中的小哥哥也並非是喚她，只是因為當時沒看清，錯將他當成了楚充。
「後來，阿充帶著我滾落到了一處草叢，算是躲過了那群山賊。」王結說著止不住嗚咽了起來，楚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他還是頭次見到這樣脆弱的她，像是一碰便要碎了的瓷娃娃，「那時我精疲力盡，只靠著殘存的意志抓著阿充不放，姨娘身死的畫面在我眼前不斷盤旋，那時的他與我而言是唯一的支柱。」
楚充起身，試探性地拍了幾下王結的肩膀，見她沒有躲閃，便直接擁著她坐在鞦韆上，自己則是站在王結前面，擋住了直射而來的陽光。
「我再次醒來是在外祖父那邊，問遍了身邊所有人他們都說不知道什麼救我的小哥哥。而那時外祖父也因為姨娘的離去深受打擊，漸漸地我也只能將小哥哥埋在心底。」
「那你又是何時認出阿充的？」
楚培的聲音悶悶地在王結頭頂響起，她低著頭沒敢去看楚培，但從聲音中可以斷定楚培此時心情並不是很好。
「那時他帶我逃跑的路上，因為我手臂的梅花胎記，他便直接喚我小梅花。」沉默了良久，遠處清風漫過牆頭吹落了幾片梅花，掉落在王結腳邊，「因為大姐姐與大人的關係，我又再見到阿充，初時只是覺得他很可惜，後來偶然聽到他的夢囈，才驚然發現他變成現在這樣全是因為我……」
他記得，楚充剛開始的時候，經常做噩夢，夢中一直呢喃著『小梅花，快跑，再快點兒……』。後來時間久了，楚充也開始慢慢平穩下來，楚培也很少再見他做噩夢。
「說到底還是我太懦弱，雖說認出了阿充，可就是不敢將這事說出來。」王結抬眸，眼中熒光點點，「這是我欠阿充的，於我而言，阿充便是除了姨娘，永安心中最重要的人。」
楚培轉身背對著王結，他很想告訴她當時那個小姑娘抓住的人是自己而並非楚充，可他更知曉，若非王結將他當成了楚充，想來也不會如此執著地抓住他。
「阿充如今很好，雖是心智不全，卻也是無憂無慮，至少不會為這世間瑣事所煩擾。」頓了許久，楚培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意的在王結耳邊響起，「這，並非是你的錯。」
怎能說是王結的責任呢？原先見王結對楚充甚是特別，以為她是因為楚充痴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其實最該愧疚的應是他才對，若是當時他將楚充一同帶到醫館，楚充頭上的傷救治及時，或許一切都不會是這樣。
王結啞然，她原以為照著楚培對楚充的疼愛，知曉了這些，會怪罪與她。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勇氣她才將這些說出來，最後反而是楚培來排解她，告訴這不是她的錯。
「不是的，我……」
「大人，奴婢可算尋到您了。」王結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突然來尋人的丫鬟打斷，看起來很是著急的樣子。
「找我何事？」
楚培負手而立，正直了身子，全然不似先前與王結交談時的溫柔之象。
「方，方才縣令府派人來稟報，說……說……說您府上柳姨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