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熔岩（十七）
「宮外有處池子，喚作梅露池，池中之水於你身上的傷大有益處。」
欽瑜抬手落下一枚黑子，並未抬眸看向來人，但顯然已然知曉這人是誰，在此自己與自己下棋更像是為了等待她而消磨時間的。
雪女並未回話，從容地向前走了幾步，在欽瑜的對面坐下，將蒲扇放在桌上，執白棋與他對下。若在往日里，她是斷然不會對欽瑜如此無禮，只是如今她對欽瑜是心有怨恨的。
欽瑜對她此舉並沒有多大反應，笑著又拿起一枚黑子與雪女對下了起來。
「妙南腹中是個小金凰。」雪女又落下一子，但很明顯黑棋已佔優勢，她眸光閃動。
欽瑜拿起的手微頓了一下，轉而又落在棋盤上，徹底將白棋的路堵死。雪女將方才拿起的白子丟入棋盒，面色有些難看，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弧度，笑意中卻帶著几絲自嘲與無奈。
「果然我是下不過欽瑜大人的。」
欽瑜一粒粒將棋盤上棋子撿起放入棋盒中，動作輕柔，恰有一種泰山崩與面前而不驚之色。
「我已把這前半段棋路鋪好，白子敗局已定，與你無關。」
「所以妙南離去，欽瑜大人並不感意外，既如此，又何必讓我離山？」雪女說著不由激動了起來，先前的沉穩之色本就是她刻意偽裝，此時情緒一到，便是如何都綳不住了，「我以為大人的心至少是向著妙南的。」
欽瑜凌冽的眸子掃視而來，雪女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而出的冷意，她此刻也是雙眼腥紅，一副勢要從欽瑜這邊討要說法的樣子。
幼喜走近，手中端著一碗藥水之類的東西，見到雪女也並未露出驚訝之色，欽瑜見到那葯，微皺眉頭，端起來一飲而盡。幼喜見欽瑜飲完，便順著他擺手的動作退下，期間並未說一言，也沒有看向雪女的動作。
「我曾答應過以負，若妙南離了欽華宮，便不再插手。」欽瑜的目光順著幼喜離開的方向看去，直到看不見幼喜身影這才轉回，注視著一言不發卻憤恨的盯著自己的雪女，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我也曾讓妙南自己選擇，是她執意要走，讓你出雪山已是我可做的最大讓步，這結果是她該承受的。」
雪女放在桌下的雙手緊握，終於沉不住氣地起身俯視著坐在對面的男子，雙唇因為激動止不住的顫慄。
「大人您出雪山，助他登天帝之位還不夠，如今更是因為他捨棄掉鳳凰一族血脈……」雪女眼中淚光閃動，她仰起頭努力控制著不讓它流出，「先前我不問，是因為尊重大人。」
沉默了良久，雪女穩定好心神，目光灼灼地看著欽瑜，有些乾裂的唇瓣輕啟。
「您與以負之間，到底存了什麼不可告知世人的秘密？」
欽瑜被雪女看的心頭一緊，錯開視線，將桌上蒲扇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著扇面綉紋，輕吐出一口濁氣。
「你且在此休養幾日，待傷好后便回雪山去吧！」
欽瑜起身，只留給雪女一個蕭索的背影，對方才雪女的質問忽略不答。
「以負心狠，於他眼中最重的便是權勢，不易深交，卻是可成大事之人。」
末了欽瑜又丟下這樣一句話讓雪女越發凌亂，她想追過去繼續追問，幼喜卻是在這時突然闖到雪女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梅露確實神奇，才兩日雪女便覺身上傷勢大好，甚至於修為都精進不少。只是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未見過欽瑜，每次雪女想去欽瑜殿中幼喜總會恰到好處的將她攔住，她知曉是欽瑜不願再見她。
雪女除卻休養，便待在初來時的亭子中，當時並未仔細觀察這亭子周圍，如今定下心來，發現這竟是一片花海，黑壓壓一片，與欽華宮倒是極為不配。幼喜說此處名為瓊花林，雪女不由有些詫異，黑色的瓊花還真是少見。
若不是天色明朗，欽華宮中又多是金光環繞，單處在這瓊花林中，還真是讓人壓抑，猶如身處無邊黑暗的地獄一般。
「彭！」一聲與地面撞擊的響聲震得雪女身子不由抖了一下，她連忙把視線從瓊花移到聲響處。
「令蘭？」
雪女豆大的眸子中映出女子凌亂的衣衫，雙手被鮮血浸染，但並不是她的血液，慌亂的眼神似乎還沒有從驚嚇中回神，聽到雪女的聲音連忙抬頭，這才緩下心神，淚水止不住的滴落在地面上。
「我錯了……」臉上淚滴因為她張嘴說話便順著流入口中，令蘭卻還是如沒有發現一般徑自的哭著，雪女何嘗見過這般模樣的令蘭。之前哪次見面，令蘭不都是神采飛揚，即使扮作男子也是高冠束起一副儒雅少年的樣子，哪如今日這般狼狽，看的雪女心頭一緊。
「你……發生了何事？」
雪女將她扶起，坐在亭中凳子上，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令蘭雙眼盯著前方，空洞無神，見雪女有鬆開自己臂膀之意，連忙用那滿是鮮血的雙手抓住她，生怕下一秒眼前平靜的景象便會化作雲煙消散開來。
雪女見她如受驚小鹿一般，也不管令蘭手上污漬，反手便抓緊她顫抖的手掌，右手不停輕拍令蘭背脊以示安慰。
「沒事的，已經沒事了，此處為欽華宮，斷不會有人對你不利的。」
許是雪女的柔聲細語將令蘭的理智喚回，她已不似先前那般失神，看見雪女正如看見救星一般，直直的朝她跪下。
「你這是作何？」
雪女被她這一舉動嚇得連忙起身欲將令蘭扶起，令蘭卻是垂頭將雪女推開，本來乾涸的眼睛又瞬間濕潤了起來，因為低垂著頭，雪女看不清令蘭臉上神情，只看到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淚珠，化作萬千愁絲包裹著這片土地。
亭子外面的瓊花似是感受到這邊的悲傷，興奮的不停舞動著，似是在嘲笑她們的無知悲憫。
「雪山之巔我不去了，我知你修為遠高於我，令蘭只求雪女能替我清湖山除去池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