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淵

  「小六,師父可還在上課?」

  青竹歪頭笑看著前來開門的書童,見這名喚小六的書童直愣愣的看著自己,便探出身子朝院中看去。

  便是青竹這伸頭一瞧,與正坐於院中的男子眼神相撞,小六有些同情的看著青竹小聲說道,「你今個兒一上午都沒來學堂,師父正生氣著呢,你待會可要小心。」

  說著小六將青竹放了進來,關上院門去內室整理書籍去了。

  常青隱身站在青竹身後,進門時才看見二人所說師父的真容,頓時想到青竹先前告訴他莫要詫異是何意思。

  院中男子一身淡藍色衣袍,並無半點裝飾,除了眉眼處多了幾分凌冽,其他竟是與欽瑜仙君無異。只是,欽瑜仙君厭惡藍色物件是在這三界出了名的,面前這人也並無欽瑜仙君那周身仙氣。

  若說轉世而來,此人明顯年長於青竹,自是比青竹來這人間要早,可青竹已然下界時常青才見過欽瑜仙君,這也是說不通的。

  「她們都下學了,你才想起要過來啊。」

  青竹正色看著面前男子,她自八歲入學堂便跟他學習,那時他便是這副模樣,這些年歲月在他臉上似乎沒有什麼痕迹。

  「師父,青竹是來與您辭行的,今生你我師徒緣分恐就到此了。」她並未將公主一事說與男子,畢竟一起相處了八年,有些默契還是有的。

  男子敲擊木棍的手臂忽的僵住,有些失神的望著青竹,「這麼快啊。」

  青竹一身女子襦裙,卻朝男子彎腰拱手,一舉一動皆是莊嚴鄭重。

  「仁淵師父不顧世俗虛禮,開設當今唯一一所只招收女子的學堂,這些年青竹也是受益匪淺。師父更是教會了許多女子,獨立自強,讓她們活得大氣無畏。」

  「青竹雖不知師父開此學堂緣由,這些年卻也是見證了師姐師妹們能習到只有男子才可學習的書文時的幸福。青竹無父,師父出現的剛好,倒是填補了青竹心中父親的缺位……」

  「青竹……」仁淵打斷了青竹接下來的話,那每日里都會與青竹有親密接觸的木棍被扔在了一邊,他來到青竹面前,溫柔地摸著青竹髮絲,手指忍不住地顫慄,「我知你不會永遠待在這兒,只是沒想到如此快,才眨眼的功夫便是要告辭了。」

  青竹也是頭次見仁淵如此溫柔的模樣,不由眼眶發酸,「師父,若有機會,青竹定會回來看您。」

  「好,好。」仁淵笑著點頭,只是眼底的失望之色不減,想來也是沒這個機會了,他眼神不經意地瞥向常青所處方向,忽而正色道,「但記珍重身側之人,莫待無人空留恨。」

  仁淵說這話時目光從未離開過常青所在之處,青竹倒是沒注意,只道是仁淵不忍直視自己,輕聲應道,「青竹記下了。」

  「好了,走吧。」仁淵揮手,重新坐在椅子上,轉身不去看青竹,「日後我便不能再伴你左右了。」

  青竹對著藍色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安靜的轉身與常青一同離去,她知曉仁淵是不想看見自己離去的模樣。

  小六從內室出來,看了一眼仁淵,嘆息道,「師父,你既然捨不得,何不多讓青竹留下會兒。」

  仁淵聞言卻是笑著搖頭道,「這一會兒能是多久,終究逃不了分別之苦,能與她相處這八年已是奢侈罷了。」

  小六是知曉仁淵偏愛青竹的,哪怕是他從未與青竹笑過,反而手上木棍也只敲過青竹一人。仁淵在這處開設學堂多年,卻只招收女學生,且學費要比一般學堂便宜一半,而唯一一個男子小六則是仁淵撿回來的乞丐,仁淵一人獨住,便讓小六作陪。

  這些年仁淵對青竹的關心小六都是看在眼中的,雖說仁淵對每一位學生都很用心,可對青竹才是多了一分不一般。他對青竹很嚴苛,聽學犯困、背錯詩句、毀壞書籍……仁淵定然會用他那木棍好好招呼青竹一番。可他也是對青竹最為寬容,往日里其他學生犯錯仁淵也只是訓斥一番,但若超過三次,他便是會毫不留情地勸退,而青竹則是不管犯了多少次,總歸不過是一頓棍棒罷了。

  小六這廂還在出神,仁淵卻是倏爾起身,朝屋中走去,「該準備下午講學要用的書籍了。」

  「是,小六這就去準備。」

  一陣清風穿過路旁,搖碎了楊柳濃密的樹蔭,陽光傾瀉而下,灑在常青無神的臉頰上。

  「你是怎麼了,自從出來后便是這般模樣。」

  青竹晃了晃常青手臂,湊到他面前,在常青眼前狠狠地搖了幾下手,這才讓常青睫毛微動。

  「雖說師父與欽瑜仙君容貌相近,你也不該愣神到現在。」

  常青點頭,「確實是太過震驚,萬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與欽瑜仙君如此相像之人。」

  而且,他似乎對這位仁淵師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當他看向自己時,常青明顯感覺自己體內有股力量似是收到呼喚一般急切地想要衝出來。

  只是他方才也仔細探知過,仁淵確實是凡人無疑。

  「方才你師父可是有與說過要珍重身側之人?」常青忽的一轉話題,眉眼帶笑的看著青竹。

  青竹臉頓時塌了下來,抬腳伸手朝常青額上打了一下,「我還當你是被師父容貌嚇到,你這出口便是……」

  「好啦,我不打趣你,但你身側之人確實只我一人無疑,哪怕是祺梅恐都不似我對你了解的透徹。」常青一把將青竹抱在懷中,下巴剛好抵在她的頭頂,而青竹在觸及到常青胸膛時便紅了臉,那還能說得出話。

  「常青。」青竹小聲地喚著他的名字。

  「嗯?」

  「我不知你遇到了何事,但我知道你絕不可能平白無故由一個不管什麼話都憋在心中的悶頭青突然變成這般撩人的常青。」

  青竹抬頭,對上常青的眼眸,認真說道,「可我知曉,你只是常青,便是那個與我朝夕相處六百餘年的常青。我是不能接受你突然的轉變的,關於情愛一說,也是我從未想過的,與你,便只道是習慣。」

  常青別過頭,不敢與青竹的目光相撞,「那……便可從現今開始想,至少於我看來,青竹對我是有情的。許是被這百年來的習慣掩蓋了去,倒不如我出走幾日,也好讓你看清一下內心?」

  「你當我在人界這十六年是白等的嗎?」青竹伸手掐了一下常青腰間,瞪著他,「你也不想想我是緣何被罰,若非是你出言不遜,也不至於這般收場。你現在卻與我說要出走,可覺得對不起我?」

  常青只是想起先前也是因為自己離開才讓青竹認清內心,這才隨口說起,若要他離開青竹,還當真是捨不得的。

  「你不同意那便作罷,我不會擅自離你的。」常青笑道,「如今我們這般也挺好,總歸你身邊也只我一人,我還是相信自己可以等到祺梅開梅花釀那日的。」

  總歸是等了幾萬年之久,多等個幾百年也便不算什麼了,至少現在青竹還在身側。

  青竹聞言踹了常青一腳,徑自地往前走去,不欲搭理他。

  祺梅曾說過,待到青竹成婚時便邀幾人於梅居暢飲,那梅花釀至今還為青竹留著,青竹想到此處,只覺以往的常青當真是不在了,如今這個倒是和祺梅越來越像,看著正經,開口便是輕浮言語。

  瞧著青竹氣急地背影,常青唇角上揚,能這樣看著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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