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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拓跋子推和孩子們走時的那一場雪格外的寒涼,涼得讓馮錦心慌,令她纏綿病榻數載。可她舍不得忘記,好似那每一片雪花都在她心上鐫刻了很多年。


  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將他們送離了這個人心隔著千丈遠的地方,讓他們此後不必再如她一般膽戰心驚、處處考量地過日子。縱然此後十數年兩地相隔,她也從未後悔過。


  那一場雪後,寒來暑往幾度春秋,已將她烏黑的發熬白,也催促著年少的皇帝長大成人。


  拓跋宏接過玉璽的那天,親手扶著馮錦坐下,笑盈盈地與她許諾“皇祖母,如今宏兒已經長大,前朝後宮已定,您從此以後就別再操心了。兒臣一定會讓您安安穩穩,順遂享樂。”


  那是馮錦最後一次坐在太華殿的珠簾後頭。


  就在這方小小的寶座上,她輔佐了兩朝天子。


  就在這密不透風的宮牆下,她從二十歲到四十九歲,幾番離合,終究還是獨自守著紅牆碧瓦,數十年恍若一場大夢。


  她的目光輕輕落在拓跋宏的身上,許久之後,悠悠點頭“往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皇祖母也該去看看這大魏的山河錦繡,該去看看那些年少時來不及看的風景了。”


  馮錦說罷執了卿硯的手,慢慢起身,從太華殿一步一步走出去。白玉的石階上,她那身赤色朝服的裙擺一節一節地掃過,撫摩著這莊嚴肅穆的地方,柔柔地掠過這莊嚴背後幾經興衰的王朝。


  底下的文武百官都是熟悉的麵孔,後妃們立在下首,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點綴著這冰冷的皇宮,讓人透過她們瞧見了宮中許久沒有過的生氣兒。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初嫁那年,好像就在昨日,卻又遙遠得仿佛前世。


  陽光自頭頂四方的天空上灑下來,一時間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馮錦再抬頭時,瞧見天邊的雲彩上,好像有父親,有母親,還有姑姑和拓跋浚。


  他們向她招手,她努力地應著,笑出了淚。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她轉向卿硯道“姐姐,我知道我這身子走不遠,別的地方也去不了。可今日又好像精神了許多,隻想去攝政王府看看。”


  卿硯聽著她因常年咳嗽而變得有些沙啞的嗓音,低下頭掩飾著滿目的心疼“好,咱們去王府。”


  馬車在攝政王府門前停下,一切都好像過去的樣子,隻是這回,不會再有福來小跑著過來開門,也不會有拓跋子推站在書房門口輕聲喚她“錦兒”。


  可眼前的所有,都還帶著過去的影子,一刻也不曾逝去。


  那間臥房,是她酒醉之後留宿,他守了她一夜的地方。


  別院的小樓上,她看過他點起的滿院花燈,聽過他說要守她一生。


  馮錦還記得那夜微風,她靠在小樓的欄杆上瞧著未燃盡的花燈,下定決心要與他離開平城,好好過完餘生。


  而當她從回憶中抽離時,沉默半晌,終還是握著卿硯溫熱的手,緩緩搖頭輕笑“姐姐,我這一輩子也許就是這樣了。太多的遺憾,太多的不如意,可又有太多的幸福叫人無法怨恨。可能人活一世,所有的陪伴都隻能是錦上添花罷。”


  她站在院子中央,咳得脫力也舍不得離開,念念叨叨地要再走一遍王府裏的每一個角落。


  太和十四年,大魏孝文帝拓跋宏年滿二十三歲。


  在太皇太後馮氏的長期嚴格教育和言傳身教下,他不但精通儒家經義、史傳百家而才藻富贍,而且積累了豐富的治國經驗,親政之後,得百官讚歎,得舉國民心。


  同年九月,馮氏病逝於平城,葬於永固陵。


  拓跋宏哀傷至極,大哭三日,以漢人禮節為馮錦守孝三年,累諡其為“文成文明太後”。


  百官勸慰,拓跋宏言曰


  “朕自幼承蒙太皇太後撫育,慈嚴兼至,臣子之情,君父之道,無不諄諄教誨。朕幼年即帝位,仰恃太皇太後安緝全國。朕的祖宗隻專意武略,未修文教,又是她老人家教導朕學習古道。思及太皇太後功德,朕怎能不哀慕崩摧?內外大臣,誰又不哽咽悲切?”


  大魏遷都洛陽後,他更是在龍門石窟修建古陽洞,以紀念馮太後。


  縱然生前身後殊榮累累,可惜馮錦還是沒能等到與拓跋子推和孩子們相聚於京兆的那一日。


  她走後第二年春天,卿硯請旨離宮,與王弘義一同前往永固陵,此後再無音訊。


  後來有人說,在皇陵附近瞧見過一男一女,頭發盡白,執手蹣跚。年年九月都等在門前,將一位衣著華麗的老者接進茅屋中。


  那老者每每酒醉,都要在皇陵前駐足許久,並不多話。隻一句“生同衾,死同穴”,而後便是泣不成聲。


  直到某年草長鶯飛之時,他被皇宮的馬車送進皇陵,再也沒有出來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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