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奴大

  上元燈火重重, 是為熙。天光將亮未亮, 是為晞。  宛星零零散散打聽了好幾天,林未晞終於拚湊出嫁妝的真相。


  去年高熙病逝,燕王府家大業大, 自然不會貪媳婦的嫁妝,所以高熙的陪嫁原封不動地交由英國公府處置。英國公府打著再嫁一個高姓姑娘進來的念頭,在嫁妝上特別大方。後來英國公世子和顧呈曜達成共識,讓高然嫁過來做續弦, 英國公府喜出望外, 同時也是籠絡高然, 便將高熙的嫁妝全部轉給高然,還另外折了些現銀塞給高然做護身銀錢。


  高熙是國公府的嫡長女,本身嫁妝便不菲,而她的母親衛氏唯有她一個孩子,衛氏嫁妝加上英國公府準備的陪嫁, 還有壽康大長公主私下補貼, 高熙的身家可想而知。


  後來高熙沒有留下孩子便病逝了,出嫁女如果沒有子嗣, 嫁妝是要退回本家的。那時高然續嫁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 英國公夫人想籠絡住燕王府這個姻親,那高然的態度就至關重要, 英國公夫人為此大出血, 將高熙大部分嫁妝都轉給高然, 又另外新打了四套頭麵首飾。不過高熙的嫁妝中還有當初衛氏的東西, 若是尋常媳婦,英國公夫人這個婆婆直接做主就行,可是衛氏還有一個公主娘,這就有些棘手。


  衛氏已經死去多年,她膝下有女,衛氏的嫁妝理所應當由高熙繼承,娘家是沒有權利追回的。麻煩就在於高熙也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她又沒有留下子息,英國公府處理高熙遺產的時候很是忐忑。壽康大長公主這些年雖然後繼無人,眼看著衰落下來,但是壽康隻要還活著一日,那她就是皇室的嬌客,當今皇上的姑奶奶。壽康公主府衰落是皇家自己事,如果外人敢不給大長公主顏麵,那皇室可不和你講道理。


  英國公府顧忌這位輩分高資曆老的公主,隻能禮貌性地給公主府遞了話,詢問壽康大長公主要如何處置高熙,乃至衛氏當年遺留下的嫁妝。


  壽康大長公主一輩子享皇家供奉,自己開門立戶,不必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氣,財物於她不過是外物,她實在沒有什麽可執念的。壽康現在居住的公主府雖然掛著她的封號,但是等她死後公主府便會被宗人府收回,修葺後再賜封給另一位公主,和駙馬及駙馬的家族沒有一分錢關係。壽康大長公主又沒有兒子,諾大的家產死後都要收歸國庫,所以對於出嫁女的嫁妝,並不像尋常家族那樣看重。


  如果這是一個普通的庶女,在高熙死後,衛氏的嫁妝由庶女繼承就繼承了,即便這個庶女和衛氏、和壽康大長公主沒有任何關係。可是高然是韓氏的女兒,當初害死衛氏的元凶,壽康公主怎麽能由著這一窩賤人占這麽大的便宜?壽康大長公主接到傳信後冷笑了一下,立刻不顧姻親的臉麵,吩咐自己府上的長史去英國公府,國公府打算給高然準備多少陪嫁她不管,但是衛氏的東西,她給外孫女高熙準備的東西,一顆瓜子都要抬回來。


  時隔多年後公主府取回媳婦的陪嫁,這打臉的意味太重了,高門大戶最重視臉麵,而壽康大長公主這樣做,便是當著全京城的麵把英國公府的臉麵扔在地上踩。英國公夫人氣得要死,可是誰讓人家姓顧,顧家人最高貴啊。英國公夫人氣得死去活來,然而除了私底下和兒子媳婦罵幾句,並不敢把壽康公主怎麽樣。事到如今兩府姻親已經成仇,英國公老夫人也冷著臉,暗地裏放話誰稀罕公主府那些東西,他們堂堂英國公府,高家嫁女還能出不起嫁妝嗎?


  所以高然的嫁妝是當年高熙陪嫁中英國公府準備的那部分,後麵又添了些四季衣服和金銀首飾,這些嫁妝當然不能說差,可是放在京城裏比,也隻是正常的貴女水平。京城權貴多如狗,家世優越、娘家得寵而後麵又高嫁的公侯女子太多了,高熙的嫁妝在平民看來簡直天價,可是在同階層的女子看來,也不過如此。


  衛氏是獨女,高熙也是獨女,三代人的嫁妝累積起來不容小覷,而高然沒有母族的財力幫襯,僅靠英國公府準備的嫁妝,其實僅是平平。畢竟英國公府子孫繁茂,高然即便高嫁也不過一個外嫁女,能和國公府的兒子孫子比嗎?不過若高然以後拿到夫家燕王府的財政大權,那另當別論。底蘊再深厚的家族都不要和皇族比富貴,比得過的那一天,多半就是家族被清剪的日子了。


  林未晞得知母親衛氏的嫁妝,以及外祖母私下補貼她的田莊地契都被公主府收回後,心裏長長鬆了口氣。這就好,英國公府出給她的嫁妝是高家的私產,他們願意轉手給高然,林未晞無話可說,心底也不怎麽在意。但是母親衛氏的遺物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高然染指。


  母親遺物和外祖母的東西並沒有落入高然之手,林未晞開心至極,連著幾天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看高然的目光也慈祥起來。這樣看來,高然拿到手的東西和她當初差遠了,林未晞對此深表遺憾,極為愉悅。


  此時再想想前幾天高然的炫富行為,林未晞越發覺得可笑。整個晚上林未晞都帶著莫名的笑意,時不時朝高然看一眼。林未晞的動作並沒有刻意掩飾,高然不知為何有些發毛,就連顧呈曜都奇怪地瞥了林未晞好幾眼。


  用膳到後半截的的時候,林未晞基本便不再動筷子,隻是在自己的飯裏啄米一樣戳,等顧徽彥停下動作後,她便立刻放筷。許是因為放筷太過利索,引得顧徽彥朝這裏看了一眼:“好好吃飯,不要傻笑。”


  林未晞對這句話很不服:“什麽叫傻笑?”


  屋裏其他侍奉的人聽到這話都已震驚到麻木,就連顧呈曜都見怪不怪。寄住的林姑娘在王府裏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無論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林姑娘。


  果然顧徽彥聽到這種頂撞並沒有在意,而是轉了個話題,說起另一件事:“你五月除服,距現在沒剩多久,相關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林未晞抿唇嗯了一聲,她沒有回答,而是偏過臉看顧徽彥:“我要在燕王府裏除服?”


  顧徽彥輕輕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旁邊聽著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燕王主動提出給林姑娘操辦出孝,林未晞居然還露出勉強的意思?高然當時表情便不太好,林未晞未免也太拿喬了,燕王也真是的,這種又矯情又作的女子,為什麽慣著她?可是顧徽彥這樣提起,坐在身邊的顧呈曜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高然就是再不痛快也得笑著應承:“出孝是大事,林姑娘能在燕王府裏除孝服,真是和王府有緣。出孝的事情我還沒操持過,如果有不合意的地方,還請林姑娘見諒。”


  高然在話中暗暗埋了釘子,這就是一句客氣的話,誰知道林未晞還真接嘴道:“既然世子妃沒操辦過婚喪之事,那就算了吧。除喪不是什麽大事,我自己安排就足矣,用不著世子妃現學了。”


  這話一出場麵一下子尷尬了,高然沒想到自己一句客氣話竟然真被林未晞上綱上線,她嘴角僵硬,給自己圓場道:“我雖然年輕,但是在家中也由祖母長輩指導著,經手過一些大事。林姑娘既然住在王府那便是我們家的貴客,除服這種事,怎麽能讓你這個客人自己準備呢?”


  “有什麽不行,林家隻剩我一個人,要不是遇到燕王殿下,什麽事不得我自己來?”說到這裏林未晞朝旁邊看了一眼,她敢當麵回嗆高然,但是卻不敢拂顧徽彥的顏麵。說白了這件事的決定權還在顧徽彥手中,林未晞見顧徽彥的神色平靜從容,一點情緒都不外泄,林未晞感受到無形的壓力,趕緊討巧說奉承話:“我是和燕王殿下有緣,又不是和燕王府有緣,讓燕王府幫我辦除服毫無道理。燕王殿下你說是不是?”


  “怎麽個沒緣法?”顧徽彥看向林未晞,目光隨和,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一樣,“我和燕王府在你眼裏有差別?”


  “當然有差別。燕王是您,燕王府卻是朝廷分封的家族。若是王府其他人指使我,我肯定理都不理,但如果是燕王您,那您盡管開口,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顧徽彥終於笑了一聲,輕輕瞥了林未晞一眼:“就你會說話。”


  林未晞一聽就知道有戲:“那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


  “由你吧。”


  林未晞立即喜笑顏開,末了還不忘朝高然的方向補上一刀:“雖說客隨主便,但是能不勞煩你們二位,還是不勞煩的好。世子妃不必著急學了,燕王殿下已經同意了,我自己來折騰。”


  這種時候都不忘帶上他,顧徽彥覺得無奈又好笑。這種小女孩心思離他太遙遠了,顧徽彥習慣了身邊都是沾著血的兵法軍報,或是冰涼的朝廷鬥爭,突然被一個小姑娘拉扯到自己的兒女心計中,仿佛他也沾染到另一個世界的煙火氣。雖然單薄顯淺,但是感覺卻也不壞。


  高然和顧呈曜坐在一起,林未晞朝高然瞥來那一眼的時候,顧呈曜自然也看得分明。他的教養和童年經曆都告訴他,他應該喜歡溫柔大方的女子,顧呈曜這麽多年也是這樣認為的。林未晞和他所期望的女子美德背道而馳,顧呈曜本來以為自己會厭煩,但是等真的遇到林未晞毫不掩飾的挑釁,他發現自己並無多少不耐,反而心緒平靜,隱隱還有些無奈。就像是……縱容一樣。


  顧呈曜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他就自嘲,他在瞎想些什麽,高然才是他追尋的命中注定。他現在不過是礙於父親的顏麵,這才百般容忍林未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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