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失齡峰之約
次日正午,日高起,被小二吵嚷醒,薑鳴不明所以地睜眼,便看到包廂裏喝酒的桌子碎了好幾張,青年申羽在窗前孤冷地立著。小二早就在外麵侍候多時,此刻進來,迎上笑意道“公子,需要點飯菜嗎?廚房已經備下了,還有這些碎掉的桌椅與昨晚的酒錢,請公子一會兒到樓下結賬。”
薑鳴幾乎忘了昨晚喝了多少,至於做了什麽更是一無所知,隻點了點頭便叫小二拿上飯菜,此刻他已是腹中空虛沒有半點力氣了。
“那個,那個申羽是吧,過來吃點東西,看什麽呢?”
申羽陰翳著臉轉過來,發狠地瞪著他,像是一隻被咬傷的野狼一般,眼神中的凶狠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呃!”薑鳴似是感受到氛圍不對,立刻將精神投入到攝食之中,心想先吃飽再說,畢竟今日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什麽大事?”
“去失齡峰,解決一些麻煩。”
薑鳴扛著方轅長戟,申羽拿著一杆紅纓槍緊隨其後,出小城,出寒武關,再入失齡峰,不過兩個時辰,他們便已是抵達了那道山澗,那裏有一片寬敞的草坪,草木春意正濃,有一男子正候於此。
“從紅玉酒樓到雪中棧,再到綠蟻小肆,我去過的酒樓你都去過,‘幽穀’‘白月’你都嚐過,酒一壺,友一枚,本來應是極好的,可是你卻並不是普通的際遇者,甚至,許多不經意的湊巧,都是你這個摯友親手做的局。”薑鳴麵色冰冷,眼神深邃如千丈地洞,他是時事的明目者,他是興罪還恩的執行人。這次他麵對的是林寒,他認識不過十幾天的知交。
“我原以為需要見證的是這裏天然的八卦陣,竟未想到癡候四個時辰,於冷風中守望的竟是這句質問?我林寒有所隱瞞,但你薑鳴又何嚐是一個通透的人?古人言,良朋似酒金不換,你可敢捫心自問,我有何目的要害你?”前日尚是恭敬有禮,誠摯待人,殊不料一朝反目,苦恨仇深,林寒鐵青著臉,掙紮著駁辯著,竟是無力。
“若你至今不願說明你的真實身份,若你還隱瞞這諸多對付我的目的,那我今日便是來得不遲,這柄長槍是帶給你的,我見你雙手結繭,左厚右平,想來是經常右手出槍。我經受了許多不公平的排擠與欺壓,容不得任何對我不利的事物存在,出手與我一戰,山澗本是衣冠塚,葬得下你我的軀體。”薑鳴的方轅長戟橫立,直指向林寒,這一幕在整個山澗麵前被無限放大,鬱青的草木時而搖曳著單薄的身姿,仿佛是在挑釁整個冬日的寒風。
“真的要這樣嗎?我從未想過與你為敵啊!”林寒怔了怔神,握住擲來的長槍,那泛著陰冷寒光的槍刃傷人令得他眼目一凝。在薑鳴身後的青年申羽看起來年齡比兩人都小些,無奈地擺了擺手,這場薑鳴口中的麻煩似乎並沒有那麽必要,卻無心幹預,他也隻與薑鳴認識一天而已。
“我有一杆銀白刹螭槍,易摜駿馬,輕斷金鐵,可惜此行我並未攜帶。”林寒俊美的麵龐在寒風中極為清冷,他的不忍已在槍尖上沉澱。
“那便不巧,我的長戟方轅亦能毀牆裂石如削草木,希望你能躲過這霸道一戟!”薑鳴褪下棉袍,隻著著一身單薄的緊衫,長戟欲舉,殺意已是浮現。
申羽默默歎了一口氣,他見兩人其實都並不想刀劍相向,但出於各自立場隻能有此一戰,心中似是喚醒了什麽記憶,也顯得苦悶了許多。當他無趣看到這山澗的天然布局,草木生長茂盛之中不乏秋冬之蕭瑟,山石堆積危聳卻不少生機趣味,乃是成自然萬物生靈之象,所謂“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數多八卦變化盡通連於自然,陰陽輪轉,彼此循環,生生不息,怪不得這個山澗之中能成四季皆春的異象!“隻是,這山澗中似乎並不止我們三人。”
林寒輕抖長槍,掃腿勾起四顆石子,以槍擊之,石子便如流星急射向薑鳴,他的身形也尾隨其後。薑鳴自然不會懼怕這些手段,他通過這些時間的習練,已將原本習熟的戟法煉至大成,對武學與戰鬥的理解也是更是一層樓,隻見他身形急動,足下生風,便是沒有任何意外地躲開了四顆石子,轉而與林寒真正交戰起來。
兩人出手,方才覺得對方並非常人,單單就戰力而言,兩人幾乎不分伯仲。但槍戟相交,你來我往,完全沒有任何餘力的交擊,在武器與蠻力之間,薑鳴已是勝了一籌。卻見林寒以退為進,反手撥開方轅長戟,長槍急出驚龍,這一擊幾乎是前時出力的三四倍,薑鳴不能抵擋,連退數十步,林寒乘勝出槍,宛如一隻翩然靈活的遊龍一般,直將薑鳴逼得步步險仄。兩人交手數十招,皆不能再出差距,雖時而功防之勢變化,但勝負始終難分,但彼此極力對戰之中,各自推敲武法之不足,完善尚存之缺陷,各有所悟,各有所得。
“我有一式,乃我所經曆悲痛離別之中悟得,需在殘月普照之下發揮,我稱它為,半月,步生蓮。現雖無月,可與你絕殺。”薑鳴輕輕緩了口氣,感受著曾經的殺伐與武法,那方轅長戟仿佛也是受此共鳴顫抖起來。
“我亦有一式,乃我所學修武功法中所記,名為‘一損漩’,施行之時,能得雙倍速度與力量的加成,槍行無蹤,你可準備好了?”林寒眼神凜然,專心致誌地施用這一式,隱秘不用的殺招於今一展威勢。
“就是此刻!”
薑鳴身法晃動,一步咫尺卻又仿若直踏天涯,那一戟刺出,如含星月變化;林寒暴起,長槍似有淡淡光澤溢出,他槍行無蹤,百詭莫測,似有水浪漩渦湧動。
那一刹那,槍戟盡出。兩人都用出了全力,施展了各自的最強招式,他們並立於此山澗,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隻見槍尖與戟刃都緩緩流出殷紅的血液來,薑鳴與林寒背對,看著眼前各自一道黑影緩緩現身,他們不約而同地狂傲地笑起來。這本就是一場局,不過,中局之人並非是薑鳴或者林寒,而是黑暗中的跟蹤者。
局之變換詭秘難測,前一刻分明就是兩人的約戰,且招招險惡欲致對方於死地,卻不想在兩人同時使用殺招後翻轉為對外的謀戰,兩人背對而立,默契而無猜忌,這才是兩人真正的關係,而非那爭端話語中所提不堪一擊。
“若是不演得那般真實,隱藏在黑暗中的殺手又怎會露出馬腳?”申羽終於恍然大悟,又想起昨日見鶴堂的館主晏蹇台的留言,這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起來,因為得知被人窺探行蹤而演這出自相殘殺的好戲,甚至連當局者的對手都隱瞞,這種對朋友的信任絕無僅有。
薑鳴突出殺招後並未放鬆,當他選擇相信晏蹇台的提醒,他便知道那句話沒有隱瞞,三個人,跟蹤他的是三個人。
“出來吧,到這種時候還能躲躲藏藏,真是老鼠一般的貨色。你的同伴都死了,你已然難辭其咎,還不如與我一決雌雄。”
整個山澗都回蕩著薑鳴的聲音,山體阻擋又傳來空靈的回音,但是除了草木輕動的風過之聲,沒有任何回應。
林寒目光伶俐地觀察著周遭景物,他已了解對手隱匿手法的高明,但隻要感知空氣動蕩,便能清楚對手的移動方向。隻是,數分鍾過去,空氣依舊平靜。
“你確定還有一個人嗎?”
薑鳴臉色陰冷,微微點了點頭,徑直走向一擊致死的黑衣人身旁,如同盜墓者一般摸索起死人的身體。
“這是什麽?”薑鳴找到一麵手掌大小的銀色令牌,其上繪有猙獰麵目的凶獸圖像,以及浮雕上去的數字“七十”。正當薑鳴疑惑之時,突然一陣疾風卷動,空氣頓時掀起了波浪,一道寒光憑空而現,直指半蹲著身姿的薑鳴。薑鳴卻是嘲諷一笑,他怎會沒有防備,前來收繳死人的戰利品本就是他誘敵之計,在那泛著寒光的利刃將要刺中他的頭顱之時,薑鳴手心之中同樣浮現一柄短刀,一擊便將那利刃打飛。
“林寒,該你了!”
早在防備中等候的林寒早已身動,一柄長槍飛刺過去,仿佛洞穿了空氣,一道同樣黑色衣著的人完全浮現出來,隻不過他已負傷,那長槍一刺,差些直接搗爛了他的心髒,雖然躲開了致命招數,胸口依舊留下了極深的傷口,自度不能再做爭鬥,身形急退,轉眼便是消失在了三人眼中。
“這些人是誰?為什麽要殺你?”申羽走過來,似是擔憂,擔憂之中亦是頗顯驚惶。林寒臉上卻是古井無波,仿佛殺人隻是常事無論殺人,不過是血灑一地罷了。
薑鳴將那銀色令牌收好,又摸索了一會兒並未發現什麽獨特的東西,在另一名黑衣人身上也並沒有類似的令牌,他不由得推測這種令牌應該是這個組織的身份象征。至於黑衣人的身份,他卻已然猜到了分“天罡門的殺手,我曾經殺過他們一個人,竟然被通緝懸賞了。”
天罡門?常人不知,但凡牽涉修行的人都對這個名稱有所耳聞,甚至達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這個屹立在九野大陸數百年的殺手組織強橫無匹,門派分支極盛,下屬殺手極多,即便是在朱天野的分部便足以傲視許多門派世家。
林寒與申羽聽此,皆是麵色凝重,但前者卻道“天罡門固然可怕,但據我所知,九野境內的地位境界強者不得輕易對付凡士,這條有著諸多大勢力規範的條令無人難違背,即便天罡門能稱霸九野,仍不得逾越。沒有地位強者,其它人倒不足為懼。”
申羽頓時怒火噴薄,當下便是駁罵道“你以為你有多厲害啊,就算地位強者不出手,隨便一個九段人位的高手也能輕易虐殺你,這之間的差距可並不隻是一個數字!”八段人位與九段人位,異之一字,差之天塹,林寒與薑鳴實力相仿,大概都處於八段人位之間,若是遇到一名九段高手,即便二人聯手隻怕也討不了好處。
林寒亦是知曉其中厲害,卻不以為然“我背後也有九段人位的高手助陣,況且恕我直言,再給我三年時間,我必然入地位!”誰人敢妄言一定能踏足地位,修行之道取優劣汰,十裏挑一已算是高頻率,如黑衣捕牙統領方秉燭在九段人位不知磨合了多少年,仍然無法真正踏足那一步,更有無數天賦優異者至死也難通仙靈,豈是一語能言盡其難哉?
“林兄豪言,給我三年,我亦入地位,到那時再行比較如何?”薑鳴朗然大笑黑衣人刺殺之事竟已悄悄放下,不管今後多大的麻煩,今日至少豪言壯語睥睨萬物。隻有申羽在一旁惱恨地撇嘴,憤憤然罵道“兩個白癡!”
“薑鳴,你想要知道我的身份嗎?我可以傾言告之。”林寒猶豫的目光中透出一絲果決,現下他雖明了前時薑鳴的話乃是誘敵之計,但思慮不該因為這些緣故阻礙與朋友的交識。卻見薑鳴搖了搖頭,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道“君子之交濃淡如酒,我與你相識已深,又何必因為身份而自相束縛?生伴紅顏,死隨袍澤,我亦無憾。”
生伴紅顏,死隨袍澤。當這句話說出口,薑鳴與林寒便不再隻是簡單的酒友了,萬事因果都將垂青身側之人,所以緣由相連,牽扯今後。
林寒輕笑,不複多言,他已然知曉答案了。卻望向一旁的申羽,問道“先前莫名其妙地出手,你倒是忘了向我介紹這位朋友了!”
“不必介紹了,小爺也不想認識你們了。一個自大狂,一個猥瑣男。”申羽恨恨然握拳,竟有些後悔跟隨薑鳴前來了,若不是體內神物的某種聯係,他又怎會牽扯上天罡門這個麻煩!
待薑鳴草草將黑衣人的屍體埋了,便招呼著林寒與申羽離開山澗,走得卻不是來的那條路,隨著越走越遠,兩人也不由得好奇薑鳴的目的。
“喂,我們到底是要去哪裏啊?怎麽覺得越走越陰森,別說迷路了哦!”
“沒迷路,我們正在前往失齡峰之南,再有十多分鍾應該就到了。”
申羽頓時恐慌起來,大罵道“你怕是自信心膨脹了吧!這都快天黑了還來這裏,你沒有聽說這裏有百鬼夜行以及無數駭人恐怖的事嗎?萬一真出了意外怎麽辦!”
薑鳴無動於衷的笑了笑,象征性地擺了擺手,佯作無辜的表情“馬上就到了,你已經沒有退路了,你就安心跟我們走到黑吧!”
申羽欲哭無淚,已經走過了許多岔道,他完全沒有信心找到來時的路,看見薑鳴戲謔的表情,隻得無奈地走下去。
薑鳴抓住林寒的肩膀,淡笑著眼神,猶如溫和的春風“你要的那件東西可不普通,今日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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