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蒼陽白途
不信君看弈棋者,輸贏需待局終頭。
他不知該如何抉擇未來的道路,安生活命地做這黃石鎮的一名拙劣技藝的木匠,亦或是淺淺淡淡地尋一人相伴簡單終老,大多數人是這樣,而他薑鳴,曾被湮沒在一色的海天之中幾近窒息,似乎這樣的路才稱得上生來活之。
可,天命有無的凡俗律令能讓他低頭嗎?生而有執必不廢於途,他不想成為普通的沙石隨流左右,最後沉落於海底,他胸中有溝壑,不是經綸一國的雄才,也不是縱橫百代的戰勇,隻是為自身存在而檢證的膽識。
“總有一日,我要千萬人為我頷首。”
落日的霞光悄然傾灑,如同嫣紅色的紗衣一般籠蓋四野,迷蒙中裹著一種寂靜的悲涼,有孤鴉哀啼過境,令四人惘然而立。
“前路如何?我們殺了七名鍾家護院,這黃石怎容得下我們?”
“他們持刀相逼,本就想將我們除之後快,難道你以為我們束手求饒,他們便會放過我們嗎?”
“這是掠奪生命的遊戲,即便我們跪求苟活,也不可能再如以往生活安逸,與其將尊嚴與生命交付給那等人渣吩咐,還不如拚擲一切來搏個自由。”
“薑鳴!”
他站在東山崖邊,背後是絕壁,眼前是鮮血染紅的大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摻著山風迎麵撲來,他的額前黑發蕩起柳絲般的姿態。
本可退步容忍,他做了極端的反抗,是心境有著不平的波紋,還是沉默積攢下的爆發,他不必明了。當作為黃石鎮霸主的鍾家欺壓到那名女孩的身上,所有的怒火都不再遲疑。
“青嵐,不必在意,這些都由我來處理吧。”
那名不過十九歲的女孩臉色是那麽蒼白,殘酷的生存之道在前一時刻逼仄甚緊,她在死亡的血腥中目睹著數條生命的喪失,卻又不得不擔憂自身的苟安與否,與之以往的平靜安好全然不同,她的心中充滿著極度的怖懼。
“薑鳴!”
她無力地抓住他的破碎的衣角,想多說些什麽,但看見他胸口那道寬長的血色傷口,竟哽咽得難以呼吸。他承受突兀的傷痛,在高崖上品味血腥的風,卻不能容她體會。
薑鳴輕輕拍拍木青嵐的手背,寵溺地溫和地笑著,而後轉過頭,嘴角掀起一絲決斷,表情立刻凝換成無色。
“仲海,小高,你們與我自幼相識甘苦同嚐,此誼深淳。但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有半點的讓步,我們殺了鍾家七名護院,鍾家也激怒並觸犯我所不能忍受,以後這黃石,要麽我們逃離或者埋骨鄉裏,要麽驅逐鍾家,或者鍾鐵峰與鍾橋身死勢滅,是與我共同為戰,還是自己另辟蹊徑,自己決斷。”
木青嵐的父親在一旁手握著染血的大砍刀,沉默的唇角翹起一絲不忍,卻又不得不驚訝薑鳴的果決態度,料不得平日最是寡言溫和的青年,竟能殺人與處事都如此恃理明斷不留縫隙。
“一定要抓緊他的繩索”,木父明白,畢竟他口中的“這件事”是關於女兒的生命的,即便自己不用低頭索求活路,但她需要。
先人大儒嚐言“歡欣生於平,平生於道。”
自木父厭倦於江湖爭怨索居於黃石,與女兒木青嵐相依生計,去除開始的那份生疏與麻煩,隨之獲得了鄰裏的和善照料,稱得上是生活的慶事。而後即便霸主鍾家掌控黃石經濟,狂沙封鎖鎮內天地,他們父女仍未陷入生計難題,即便木青嵐有極利於招惹蜂螫的紅顏美貌,但在憂患多次的低調後,他們竟發覺鍾家那個紈絝少爺與一幹隨從竟無這等侵犯,反而言語舉止中有著刻意的尊重。
不知為何會有這種區別,但在父女倆聽聞鎮上某女妙齡受那鍾橋的汙辱自盡身亡,心中除了莫大的憤慨與惋惜,還有一絲絲免脫於罪的慶幸。
“什麽,損陰補陽?”而當兩日前木父在鍾家花圃外理草時,聽到鍾家父子談論的秘辛,心仍是咯噔一下跌落黑暗,鍾家對木家父女的尊重來源於一道人的衷戒,那道人看重完整未受汙損的處子之身,尤其是點名要木青嵐的純陰之體,鍾家一係為遵從甚至討好道人的要求,對待木家父女方無針對。
“原來這段時間的平靜是由於女兒日後的犧牲!”木父好似一瞬白了頭,望著自己手下打理的大片花圃,望著驕陽濃烈的湛湛青天,內心在掙紮絞痛著。如果將女兒交給了惡魔般的妖道,他這個做父親的還不若死了!於是他帶著木青嵐北走東山,薑鳴為護,阻敵於崖前,並極力誅殺鍾家護院七人。
這是前事,而之間小高與仲海受鍾橋毆打險些喪命,這又是另外的不平屈辱。但他們又能怎樣呢?即便他們能一時逃過追殺,在這個被黃沙封閉的山鎮裏,能藏身的地方少之又少,鍾家勢力貫穿全鎮脈絡,此次破釜沉舟斬殺敵人更是將雙方矛盾推向真正的不可調和的地步,想到這些,幾人額頭上的陰霾更濃重了些。
東山山崖本是絕地,有心者鏈一鐵索橋以便能躲避猛獸,薑鳴幾人仗此險塞一夫當關,方以零損失的戰局贏得這場攻防戰。
當時情況之驚險可能太過驚心動魄,作為拋卻生死而奮力反擊的先鋒領導者,薑鳴在幾名熊狼大力的敵人手下無能還手,那一道劈在胸口明明挨得實實的,卻不料他倒在血泊中不過短短幾分鍾,便又霍然暴起,以近乎為妖的速度斬殺敵人,從而解救眾人於覆滅,所用時間不過鴉飛葉落而已。
“縱將領萬軍也會痛哀一卒。幾位鼠目不足與謀,薑先生不若與小女子商榷事宜,如何?”一名紅裙女子忽然從山崖對麵款步走來,舉止優雅高貴,容顏更是傾城如天人,前時不食煙火,此時竟放得下身段來此說話,其心不可測。
“你”仲海隱隱有惱羞之意,意欲駁辯,但當看見來人身份,唇邊囁嚅了半句,便咽了一口口水,默不作聲。
“葵姒。”薑鳴皺眉著,又回憶起前幾日這名紅裙女子的冷傲麵孔,與麵臨他的請求時那抹淺笑,以及那句“你若是拿得起這柄劍,我便保你不死”,將引起作為平民的薑鳴特殊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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