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樹洞枯骨
回到村裏以後,我就被奶奶關到了槐樹墩裏,我至今還記得那天奶奶對我說的話:“我大孫子的命硬,等你長大了就能出來了。”
而那件事情傳開以後,就沒有女孩願意嫁到我們村了,村裏的人家都趕緊將閨女嫁到別的村,有些甚至是賤嫁,給人做童養媳,嫁給六十的老漢等等都有。
人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因為奶奶告訴我,從那件事情以後我們村子裏再也沒有孩子能夠平安長大,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七天的時候夭折,所以我成了整個村子裏唯一一個活著的孩子。
奶奶說的時候,特別強調了“活著的”三個字。
每次奶奶給我送飯的時候,我都很想問奶奶以後是多久,但她從來不說。我還問過她為什麽隻有我活了下來,奶奶就會神經兮兮地告訴我,“這是你爺爺求來的善緣,該你活著。”
有時候我還能聽到樹墩外有腳步的聲音,會有人大聲地咒罵我的名字,說是我害死了他們的孩子。不過奇怪的是,他們好像從來看不見這個樹墩,否則我早就被失去理智的村民撕碎了。
倆年沒出過門,我有時候覺得自己還是死了算了,但是想想又活了下來,一直到我十八歲這一年。
這天我躺在槐樹墩裏發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睡夢裏我又回到了那條小河,河邊隻有我一個人。
突然,河中央出現了一條紅色的鯉魚,那鯉魚冒出水麵,睜開一雙像人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那雙眼睛單獨來看是很美的,大眼睛,眼角像鳳尾,雙眼皮,長睫毛,眼珠子清澈泛著光澤。
“你為什麽還纏著我,這兩年還不夠嗎?”我看著鯉魚痛苦地說道。
兩年來,我每晚都會夢到那一天。紙人,水鱉子,井。
“你該還我了。”鯉魚突然開口吐出人言。
我猛地一驚,一屁股跌坐在身後的草地上。這兩年裏我每晚都會夢到這條小河和這隻鯉魚,可它從來沒有說過話,從來沒有。
“還你什麽,我要還你什麽!那麽多人都死了,我還要還你什麽。我到底欠了你什麽?”我朝它憤怒地大喊,反正我都被關了十年了,反正這是在夢裏,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我救了你的命,你得還我的命。”鯉魚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
下一刻,河水泛濫,波濤洶湧,冰涼刺骨的河水朝著我衝過來,我轉身想要逃跑,結果腳上被什麽東西抓住了。
我低頭一看,羊蛋蛋正抓著我的雙腳,他仰起頭對著我咧嘴一笑。
他的眼睛消失了,隻有兩個黑漆漆地眼眶。
“不。”我失聲大叫,河水瞬間將我吞沒,冰冷的河水湧入我的耳朵和鼻孔,強烈的窒息感幾乎讓我眩暈。
一刹那間的驚恐讓我忘記了一點,兩年前羊蛋蛋直接掉到了井裏,水下抓住我腳的是一個紙人。
隨後羊蛋蛋掙紮著從水底浮上來,不過他隻剩下了一顆腦袋。
我猛然驚醒過來,噩夢本該在醒過來的時候結束,但是我的身子依然泡在冰冷的河水裏。
我這才意識到,那不光是夢。槐樹墩裏已經浸滿了河水,我的半截身子都被河水淹沒了。
我連忙推動上麵的蓋子,可是槐樹墩上麵被奶奶封了起來,壓根就推不動。
我隻好大聲喊道:“奶奶,奶奶,裏麵漫水了。”
外麵頓時傳來人的聲音,不過那不是我奶奶的聲音。
“兔崽子在這裏麵。”外麵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興奮的聲音。
“老不死的,原來給娃娃藏進槐樹墩裏了,上半截埋了他爺爺,下半截藏著他,有他爺爺護著,難怪找不到這兔崽子。”
這個槐樹樹墩便是爺爺奶奶在一起後種的那棵槐樹,上半截做成了爺爺的棺材,下半截裏麵藏著我。
我不明白他們的意思,因為雖然槐樹的上半截做成了棺材,可是早就入了土,而且棺材還不知道被奶奶埋到了哪裏,隻是每年清明過年都讓我對著槐樹磕頭燒紙錢。
“門呢,這門在哪?兔崽子能進去肯定有門。”公鴨嗓子的男人焦急地問。
“找什麽門,拿錘子砸爛,把兔崽子也砸死在裏麵。”一個尖嗓子的女人大叫著
從聲音中可以聽出他們還興奮,語氣裏還帶著癲狂。
我想起了奶奶告訴我的,“他們想要帶你走。”我知道他們想要殺死我,他們瘋了。從他們的話語裏我也知道了。
我使勁敲了敲樹墩,“我奶奶呢,你們把我奶奶怎麽樣了?”
“呸,兔崽子還有空關心你奶奶,你奶奶也不是個好東西,被水鬼纏了兩年,今早終於咽了氣。”
“呸,都是活該,她孫子害了全村的娃娃,她也該償命。”那個尖嗓子的女人大罵起來。
“不,不是我害死他們的,不是我害的。”我辯解道。
“那你怎麽不死,都死了為什麽就你不死。就是你害的我家羊蛋蛋。”尖嗓子的女人一邊說一邊哭,然後語氣又變得癲狂起來,“我要你去陪我兒子。”
“把他撕開,還要陪我家兩個狗子。”
很快,外麵就傳來了一聲聲錘子砸在樹墩上的聲音,我在裏麵被震得頭昏腦漲。
更倒黴的是,樹墩裏麵的水位不斷上漲。
我揉了揉眼睛裏的塵土,突然看見那樹墩裏有一處地方冒著水泡。
有水泡便說明下麵有空氣。
有空氣就說明有通道。
我咽了口吐沫,這個樹墩我待了兩年,即便是有通道也是一些極為狹小的縫隙,樹墩下麵又是厚實的大地,又有什麽用呢?
可是不出去,外麵的人很快就會衝進來,他們忍了十年的喪子之痛,不會放過我的。
怎麽辦?
“我看見那個兔崽子了。”隨著一聲轟鳴,一道裂口從樹墩上浮現,昏黃的燈光從裂口上鑽進來,然後一隻枯瘦的手指立馬伸了進來。
外麵的錘子沒止住手,頓時砸了下來,那尖嗓子的女人慘叫一聲。
她的手指直接折斷,掉進了樹墩裏麵。
那根手指隻剩下一層枯黃的皮包裹著骨頭,指尖尖尖的,像是刀子一樣。
“王婆娘,你手不要了?”
“隻要能殺了他,老娘什麽都不要了。”
我被嚇得臉色慘白,再也不敢猶豫了。
但凡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放棄。
我拚命地在樹墩底部摸索起來,很快就摸到了一道裂口,裂口不小,足以將我的整個手臂伸進去。
也許槐樹的樹根把下麵掏空了也不一定,說準下麵還有一條暗河,不然哪裏來的這麽多水?
想到了這裏,我開始滿懷希望地擴大那個裂口。
用手摳,用牙咬。
一點點木屑被扒開,裂口也一點點地擴大,可是樹墩上麵的空隙也在越來越大,每一次錘子砸下來的時候,我都能看見那個鐵疙瘩的黑影。
“出來了,出來了。”樹墩猛地一震動,一大片昏暗的燈光灑了下來。
我回頭一看,樹墩上麵已經破開了一個大洞,足以他們將我拉出去的大洞。
外麵有幾個村民圍著樹墩,拿著錘子的是一個幹瘦的老頭,瘦得像是紙人一樣,還有那個被砸斷手指的女人,臉色像蠟燭一樣枯黃。
而他們的眼睛,都是綠幽幽的。
終於難逃一劫?
便在這時,下麵的裂口中突然伸出了一隻手,一把將我拉了進去。
在那驚鴻一瞥中,我看得分明,那隻手上隻有白骨,沒有絲毫血肉。
那處裂口的大小也隻夠容納我的一隻大腿而已,如何能將我整個人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