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信閣

  鬼節已經到了,從白天開始人們就在不停的忙活著準備祭祀,全鎮彌漫著對鬼神的畏懼的氣息,倒顯得有些諷刺,興許這就是葉公好龍吧。


  人們總是會對自己畏懼的東西或者人卑躬屈膝,人性的軟弱在鬼節前後體現的淋漓盡致。三月三是傳聞中鬼差下山的日子,話說雖然諸界大戰後修羅殿也隨之消失了,但人們總是覺得還有些逃離出來的小鬼,大部分進了鬼蜮,還有一些散落在了人間各處,等著三月三陰氣最重的時候出來吃人。總之被人們描繪的繪聲繪色,漸漸地人們也就信了,害怕了,開始在這個節日祭祀祖先,順帶祭祀來來往往的小鬼。


  今日,是沈桑桑簡單的一天,從早晨破曉開始,她的背後就如同被斧子一遍一遍地砍著一般,那種鑽心的疼痛讓她暈過去好幾次。梁亦渟告訴她,他曾看過世界上所有百妖錄,說是從未有見過一個半妖翅膀斷了日後重新長出來的,但是看她身後的翼骨卻又隱隱有了新生的征兆,很不一般,自然要承受萬般折磨,就像是鳳凰涅槃一般。


  沈桑桑是不太確信自己的翅膀會長出來的,隻是她經曆了這麽多疼痛,她倒是希望這是真的。


  梁亦渟自昨晚起就一直守在沈桑桑的床邊,一夜未曾合眼。沈桑桑始終靠在床上,光潔的額頭上細節布滿了細碎的汗珠,她臉色十分蒼白,嘴唇毫無血色,渾身還在不停的顫抖著,活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人。


  眼看著夜晚就要到了,沈桑桑叫梁亦渟將她帶到了郊外,把她放在一顆老樹旁,她就這樣虛弱的倚靠在樹上,對他說:“離我遠一些,我怕到時候我疼得不行,身體裏的那股力量被釋放出來傷到你。你知道的……我……我到那時就認不得你了。”


  梁亦渟抱臂看著她,嘴角一撇,轉身往遠處走去:“要是實在是不舒服就叫我一聲,我這兒有補氣血的藥丸和水。我不走遠,就在這邊,你放心。”


  沈桑桑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隻是點了點頭,也不確定背過身的梁亦渟有沒有注意到,她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手背上的經脈裏似乎流動著一條紅色的線。周圍的氣壓極低,一切都安靜得可怕,她周身散發出來的寒氣比冬日裏的寒風還要讓人害怕,透露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壓迫感。


  身後的翼骨蠢蠢欲動,沈桑桑隻好用雙手緊緊撐在地麵上,地上尖銳的石子刺得她的手心疼極了,但好在能夠轉移一下背後的劇痛。


  豆大的汗珠不停地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掉,打濕了衣裳,她痛苦地閉著眼,嘴唇已經被她咬破了,滲出了許多鮮血,刹那間狂風大作,似乎要將四周的樹幹全部折斷,樹葉嘩嘩作響,像是在悲嚎。


  “啊!……”隨著身後翼骨的快速生長,一雙白色的羽翼赫然衝破她的衣裳展現了出來,不停地揮動著,,身後的百年老樹粗壯的樹身被羽翼伸展出來的一瞬間爆發的強勁的力量所衝擊,竟然生生的被折斷了,樹身被震飛了數十米遠,驚動了林中的萬千鳥獸,一時間,獸吼聲夾雜著鳥啼聲不絕於耳。沈桑桑始終閉著雙眼,唇角溢出鮮血,順著下巴滴在衣服上,衣裳被染紅了一大片。


  不遠處的梁亦渟立即轉過身來想要前去扶住她,卻發現她的四周竟然隔起了一個屏障,堅硬如斯,叫他無法上前一步。他隻能站在不遠處眼睜睜的看著痛苦的沈桑桑。


  這是從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狀況,這樣的屏障堅硬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便是隔得很遠,他依舊能透過屏障感覺到裏麵的氣壓——足以讓人窒息。隻是,這還不是最痛苦的時候。


  過了片刻,沈桑桑緩緩睜開了雙眼,她無力的彎下腰,猛地吐了一口鮮血。身後的羽翼輕輕晃動著,緊接著便從羽翼的尖端開始寸寸燃燒,像是地獄往生橋旁種著的曼珠沙華,鮮紅熾熱的晃人眼。


  她死咬著下唇強迫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萬蟻噬心般的疼痛讓她早已沒有了叫喊的力氣,她想起自己的姐姐被綁在柱子上生生燒毀翅膀的樣子,那又是怎樣的疼痛?她在心裏無數遍的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住,如果這些都承受不住,那她還怎麽幫姐姐報仇?

  火焰燃燒到羽翼尾端的時候,已是漫天灰燼,隻聽到“哢嚓”一聲脆響,翼骨斷了。沈桑桑如釋重負一般癱倒在地上,經脈裏的紅線漸漸淡去,直至消失。屏障如同紙一般寸寸燃盡,氣壓升高,一切重回平靜。梁亦渟急忙衝到沈桑桑麵前,脫下自己的外衫包裹住瘦小的人兒,將她輕輕抱在懷裏。他能感覺到她的虛弱,此時的她氣息十分微弱,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斷了氣。此時她一定氣血兩空,梁亦渟伸手用袖子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和唇角的血跡,從百集囊中取出一枚上品補氣丹喂她吃下,又給她喂了些花露,感覺到她的氣息慢慢恢複正常了這才將她輕輕打橫抱了起來,縱身一躍,趕往客棧。


  “姐……”回客棧的路上,沈桑桑突然伸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衣領,呢喃細語著,似乎是做了什麽噩夢。


  梁亦渟被她車這一類,逐漸感覺到脖子上累得慌,似乎要窒息了,急忙找了個地方將她放了下來,用手生生掰開了她的手,接著大口的喘息起來:“你是要弄死我嗎?!看你這麽虛弱,手勁兒怎麽這麽大?!”


  半邊身子靠在他身上的沈桑桑皺著眉,嘴裏依舊在小聲說著什麽。梁亦渟歎了口氣,心裏百味陳雜,倒也不生氣了,重新抱著她回到了客棧,將她穩穩地放在了床上。


  看著眼前沉睡著的沈桑桑,梁亦渟這才放下心來,他踱步到窗邊站著,看著死寂的街道,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爺爺現在在哪兒。”他回頭看了一眼沈桑桑,吹了燈,縱身越出窗戶,準備去打探一些有關殺她姐姐那人的線索。


  那時他救出沈桑桑的時候,明顯感覺到那人身上與眾不同的氣息,那種氣息不像是普通低級鬥魂師的味道,倒有些像是門派中人的味道,看他的年紀和品級,應該是某個門派中的低階老師。如果此時牽扯到門派,那就有些棘手了。如果貿然動手殺了他,門派定會追究,要報仇,隻能另尋他法了。


  或許,可以去密信閣買些消息。密信閣在各個大陸上均有設置,密信閣中有許多關於消息,依照信報價值標價,也不怕求信人的身份被知曉,保密工作十分良好。並且密信閣在各大陸門派中中立,為各方提供消息,無論是正是邪,隻要有錢就是王道。因此,江湖上會有許多殺手前往密信閣買取要殺的人的信息。曾經有正派人士看不慣密信閣作風,認為密信閣間接助紂為虐,集合了許多厲害的魂師前往鏟除密信閣,竟然到最後一個活著的都沒有出來,可見密信閣的神秘之處,遠遠不在於集天下信息於一身,它的身後還有別的強大的力量。經此一戰,再無人敢挑釁密信閣,密信閣的威望,即便是在最高級的神魔大陸也是響當當的,無人敢侵犯的。


  梁亦渟趁著夜色趕到密信閣,被守門人帶著,剛剛走到朱紅的大門前,門就“咯吱”一聲不推自開了,梁亦渟一人走了進去,在他進門的一瞬間,身後的門又自己關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恢弘壯闊的無頂閣樓,抬頭或者向四周看都望不到邊,四麵牆上鑲嵌著無數個紅色櫃子,正中央從無盡處掉下來的一串串靈瓶閃爍著強光,好像就是這個東西照亮了整個密信閣,讓密信閣亮如白晝。很顯然,這是閣主設下的異域空間,至於異域空間,在整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幾個能夠做到,這種調動空間的能力對魂力要求高得離譜。


  密信閣的守門人和裏頭的供信者均帶著麵具,叫人看不清麵貌,聲音低沉,似乎每個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來到中心的換信處,供信者平靜地開口問道:“密信閣消息一旦出手概不退換,說出你要的信息。”


  “我要找一個人,六年前陳齊鎮森林裏混在民眾裏的一個低級鬥魂師。”梁亦渟回答道。


  供信者僵硬地點頭,轉身,伸出左手,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仿佛不是人的語言,過了一會兒,數萬個櫃子的門打開了一個,從裏頭飄出來一個信封,晃晃悠悠地飄到了供信者的左手手心裏。供信者轉過頭,說道:“三枚靈石。”


  梁亦渟從腰間取出三枚靈石放到櫃台上,供信者這才將信封交到了他的手上,緊接著就收了靈石,繼而默不作聲地盯著門口了。


  取到信封的梁亦渟走出密信閣,打開手中的信封,等到他看完信之後,那張紙就自燃化成了灰。梁亦渟微微點頭,小聲說道:“果然不錯。”


  沒想到,那個鬥魂師竟然是並州大陸三大門派中的青書門中的低年級教書先生,這三大門派同氣連枝,恐怕要殺他,難上加難了。


  神魔大陸穎承居酒樓中,穿著黑色華服的男人衣襟半開,骨節分明的手指托著腦袋,側倚在軟榻上,一雙鳳眸裏滿是涼意,一頭黑發用白玉簪子束了一半,其餘的半邊垂落在衣裳上,輪廓分明的臉上一雙薄唇微微抿著,看不出神色。年紀約莫二十幾,是個俊美的少年,隻是身上散發出來涼薄的氣息仿佛在說著生人勿進。


  外頭有人敲了敲門,男人伸出另一隻手隨意一揮門便開了,一個蒙著麵的人走了進來,門又自動合了上去。蒙麵人見到男人,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了禮,隨後畢恭畢敬地如實稟報他得到的消息:“聽密信閣上報,有人來打探六年前陳齊鎮那件事的消息了。”


  “哦?”他聽了,鳳眸裏閃過一絲光,唇角也微微上揚了,仿佛心情不錯,“現在他們人在哪兒?”


  “回閣主,人已經回到了陳齊鎮,據說,兩人失蹤的那些年是在鬼蜮。”蒙麵人回答道。


  男人眯了眯眼:“鬼蜮?”他瞥了一眼蒙麵人,“你下去吧,繼續派人盯著。”


  “是。”蒙麵人起身又行了個禮,隨後推著出了門,輕輕帶上了門,生怕出現差錯。


  躺在軟塌上的男人站了起來,慢慢走到桌子邊,伸手拿過桌子上的白玉琉璃杯斟了一杯酒,拿個酒杯輕輕晃了晃,隨後一飲而盡:“是時候會會你了,小姑娘。”


  他很好奇,為什麽他探知不了關於她的一點消息,就連她身邊的人的消息他都找不到。如今,倒是有人自己送上門來了。他眯著眼,看向樓外的青山,眼裏滿是笑意:“一個連我都無法得知她的半點消息的小姑娘,應該有很多秘密吧?”在他無聊的一生中,或許即將有些許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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