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物是人非 01
文雪之麵紗上的眼神落在門間,有一些恍惚。
她鬧著,父親母親笑著,哥哥從春杏手上提起她解下不樂意穿的鬥篷,又結結實實地安在她的肩上。
本以為過去了那麽些時日,應該已經能夠接受這個事實,可沒想到親眼拾起過往,自己還是被連篇潮水湧來般的記憶掀得支離破碎。
費了好大一股勁,才忍住要奪目而出的淚水。
她現在是夏陽,是睦州出生的夏陽,第一次到盛京,怎會對文家流露出這樣的感情。
“小哥,不必守著我,不會有什麽歹人的。讓我一個人在這呆一會兒好嗎?我不會到處亂跑,把自己弄丟的。”文雪之輕聲道。
“殿下下令保護你,屬下不得抗令。”
“那他是不是還讓你聽我的話了。”
“這……是。”蘇雎被噎了一口,來來去去都是命令,要聽哪一個。
“那你去那頭,榕樹後的拐角等我,我一會兒一定過去。”
“……屬下聽令。姑娘,京城人多啊,要是遇上拐子……”
文雪之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小哥。”
終於把護衛支開,文雪之離開正大門,沿著圍牆邊走,試圖找一塊清靜處,看能不能翻牆進去。
即便文家尚有兩人在外潛逃,卻好似全然無事一般,甚至連一個守衛也沒有,就像一塊被剪碎拋棄了的抹布,伶仃地躺在這片土地上,
也不知是幸,還是哀。
繞到一片爬上了藤蔓的矮牆,這是自家的花園,隻有花園的花架子種了這種藤蔓,沒有人修剪,自然就悄悄爬了出來。
這是個好地方,以她的身手,應該能輕易地翻進去。
她收拾收拾自己的衣袖,以免被藤蔓勾帶,正對著牆就要攀上去,冷不丁的一聲喚,把文雪之嚇得魂都跑到天邊去。
“之之!是你嗎之之!”
這聲音被刻意壓低了,她僵硬地回過頭來,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是周恬。一身青翠的衣裙,頸間掛著石榴墜子的瓔珞,兩團發髻纏著嫩綠的發帶,一雙睫毛濃密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瞧著她,嘴角翹得老高,露出一排瑩糯的白牙。
沒想到會在這見到周恬,見著夥伴心中自然是高興的,可文雪之渾身都僵住了。
看著周恬欣喜的神情,她腦子如同一團泥漿。究竟如何做比較好,若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日後連累了周恬該怎麽辦?
不行,絕對不可以。
“之之,一定是你對不對。”
她咕咕叨叨地,興奮得不得了“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我還想叫爹爹派人找你呢……不過被爹爹罵了一通。剛才在轎裏看到你,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我就知道是你!我趁他們不注意偷跑出來了。你放心,就我一個人!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那麽多年的夥伴,即便文雪之紮著麵紗,周恬也很輕易地認出了她,但她不敢隨便上去相認,隻能一直遠遠跟著,直到文雪之走近了文府,她心裏是越來越篤定。
“姑娘……認錯人了,我叫夏陽,睦州人士,第一次……到京城來。”麵對周恬灼灼的目光,文雪之慌亂地低下頭,不敢直視周恬的眼睛。
“之之!你怎麽回事,什麽亂七八糟的,睦州?瞧你這雙眼睛,還有你的聲音,還想瞞我,我才不會認錯呢!”見文雪之不肯認,周恬急得直跺腳。
“姑娘……認錯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危險帶到周恬身上。
“你還嘴硬!”周恬說道“你若跟文家沒關係,怎麽會到被查封的文府來?之之,你當年多少糗事我都知道,我何曾害過你?你在擔心什麽?”
文雪之心中忍不住一動,過往的種種湧上心頭,不禁紅了眼眶。
“你看你……哎……怎麽哭了!”
她抱上去,一股熟悉的清香和溫暖的懷抱讓文雪之徹底扛不住了,撲在周恬肩頭壓抑著啜泣起來。
“恬……兒……嗚嗚……”
文家出事的這些時日,周恬每日都在祈禱文雪之安然無恙,可是派人探查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如今見這麽見著人在跟前,往日肆意活潑的模樣已全然沒了,滿心酸澀和喜悅交織著,也被這眼淚點燃了。
“好了好了,臭丫頭。別怕,如果沒地兒落腳,還有我呢,我給你想辦法。”周恬鼻頭通紅,連話都說不明白還給她安撫著。
“傻瓜,你這萬一被我連累怎麽辦?”文雪之看著周恬這張委屈的臉,破涕而笑。
“沒關係的,我才不怕。”周恬抽了抽鼻子“你知道嗎,你走以後,那些家夥好像全然忘了你似的,私下裏聚起來,也是半字不敢提,如今就當你也不在人世了。”
他們冷漠得,就好似從未聽聞過文雪之一般,這讓目睹這一切的周恬從脊背寒到腳底。
“這也不奇怪,”文雪之道“人人自危,哪還有心思悼念我。”文家轟然如山倒,碎似沙塵飛揚,轉眼就神形俱滅,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卻也不怪。
周恬仔細盯著她通紅的眼睛,不禁取出絹帕來為她擦去了臉龐上的淚“你都瘦了,以前可是白白胖胖的,一定吃了不少苦。”
“盡胡說,”麵前人破涕為笑“往日我身子也不好,哪來的白白胖胖。”
“我不管,反正你現在的樣子叫人看著實在心疼……你怎麽樣,現在可有落腳之處?我家城西還有間宅子,我叫人把那打掃幹淨……”
“恬兒,不必了……”
“怎麽,又要說不想連累我那些勞什子話?”周恬皺起眉頭。
“不是的,不是那個意思。我現在……住在城南的平陽王老宅。”
“嗯?那雖然空置,但平日不是有官兵把守嗎……啊!”周恬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驚一乍“不對啊,聽說七皇子殿下回京,就住在平陽王府的呀!”
連宮外的周恬都知道了,看來龍子歸朝的消息已經不再是秘密,不過隻待一個公之於眾的時機罷了。
但以她這般應對的表現,怕也隻是知其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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