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腥味的初遇01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縱以其往複流轉,不以形似同歸矣。
景和九年,宣庚帝推行三年的新政漸露弊端,天子耳目所不能及之地民怨載道。睦州東奎縣雲遊詩人有雲“天之道,利而不害。發不祥與悠悠,必將仆仆於天地。”
朝內逐勢自分化為保守、革新兩派,一是為太子為首的保守派,二是以八皇子為首的革新派。雙派針尖麥芒,稍有不慎便劍拔弩張。曾有好事者傳言,戶部尚書李良曾一言不合在朝堂上當著聖麵拳打兵部侍郎董均彥,若非其餘眾人理智尚存,當日翅帽橫飛的朝堂必將成後世百年的笑柄。
然宣庚帝有意製衡兩派勢力,朝堂雖得一時安寧,但仍未根治大木根脈蟲蛀之患,這也成為其治下最憂心的根本所在。
與此同時,中原西南部蜀州與淮州交界處,一刺客組織驚羽閣忽然嶄露頭角。
保守派右諫議大夫王學禮無端滅門,大理寺久久無法結案,故又有傳言,這一慘絕人寰的殺戮定是革新派所雇驚羽閣所為,但沒有確鑿證據,這樁滅門慘案隻得成為一樁懸案。
在隱藏種種危機的皇城之下,烏黑色的詭奇漸漸蔓延開來。
清晨,中原盛京的破曉天光染透了青石磚的東牆。
隨著一聲令響,刀橫首落,鮮血四濺,幾股血流潺潺流去,匯入泥土溝裏。
禹州桃花穀,光芒透進窗框中,打在少女被褥上。她本應睡得很沉,卻突然眉頭一擰,麵色驚恐地從夢境中蘇醒了過來。
“雲崖!雲崖!”
少女一聲急促地呼喊,把在外院提著水桶路過的男子驚住了。他立刻放下手裏的物什,小跑到那臥房門外,對著門朝裏麵小心問道“小姐,怎麽了?”
“呼……”文雪之深深吸了口氣,白皙粉嫩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安“昨天晚上究竟怎麽了,是吃壞了肚子,還是睡前讀的那本書太奇譎了……哎喲,可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接著就朝門外揚聲道“你進來,進來。怎麽又跟我這兒講禮數。”
雲崖聽罷,輕叩兩下門,推門進了去。
“小姐可是夢魘了?”
文雪之微微癟起嘴,心有餘悸地眯著她的圓眼睛“雲崖,你說壞的夢說出來會不會應驗啊?”
雲崖側著臉,高挺的鼻梁上方是他低垂的眉眼“雲崖倒是覺得世事有定數,該發生的便會發生,與人做什麽無礙。”
“切,”文雪之一聽,從床上掀開被子跳起來,雲崖更是隻得背過身去。但這姑娘一點沒顧念雲崖的避嫌心理,硬是湊了他的跟前“你這個人就跟院裏掛著的那個搖來晃去的鹹魚幹似的。什麽世事皆有定數,要我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想努力的人才拿這個當借口。”
“小姐說的自然也有道理,隻是……”
“隻是什麽隻是,”文雪之抬起手戳了戳他的肩頭“雲崖你小時候比現在好玩多了,怎麽就長歪了呢,我倒不是說你的臉歪了,你的臉還是盛京數一數二的,就是這個榆木腦袋。哪家姑娘能喜歡你這個悶葫蘆,可真讓我發愁!”
這不是文雪之第一次這樣埋怨雲崖的性格,雲崖隻是淺淺一笑,溫柔地放低聲音“看來小姐心情尚佳,雲崖是否可以準備早點去了?”
文雪之盯著他的臉,無奈地歎了口氣。
“去吧去吧。”
“臭鹹魚,也不問問我究竟夢到什麽。”穿衣梳洗整齊後,文雪之走出院子散步,她稍顯稚嫩的圓臉蛋上寫滿了朝晨的起床氣,烏黑柔亮的少女發髻上,別著一隻造型別致的貝殼珍珠梔子珠花,在晨光下微微透著波光。
湖藍色裙擺下的腳踢開擋在前的花枝,氣悶也就氣悶吧,還拿草皮撒氣。
這著實是個不太好的夢,又清晰得始終在她腦海裏盤旋,讓她感到心煩意亂。
一邊琢磨一邊走,文雪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桃花溪。這是條淺淺流動的小溪水,沿著後山的水流而下,偶爾會隨波而來幾朵零落的花瓣和枝丫。
“樹老師,你說我爹為什麽要把我騙到來這啊,又說有好玩的。結果成天就是呆在山穀裏。雲崖這個人又悶,又不愛跟我說話。我難得做了個夢也沒人聽,煩死了。好想娘親和大哥啊……咦,樹老師,你怎麽長了個洞,哎喲,還這麽多小蟲子在這築巢呢。”
朝著溪邊的一顆老桃樹碎碎念了半天,文雪之忽然又發現了有趣的東西,一下子來了精神。
“小黑,你能不能走快點……小長腿,我說,你腿可不能白那麽長!必須超過他們~”
在她專注於樹上那個窟窿時,忽然從天而降一個麻袋,她雙眼一黑。
這哪能天黑得那麽快。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記悶棍錘在了她的後頸上,文雪之當即厥了過去。
“二師兄,你確定這個腦子看起來不大好使的小姑娘是醫仙?”
“屁話,這你就不懂了。醫仙之所以為醫仙,定是有她不同凡人的一麵,不要被表象蒙蔽,我說讓你多看書你呢,成天就偷看姑娘洗澡。”
“二師兄你看的不也都是些話本……”
“皮又癢了??”
“二師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咱還是快走吧!”
兩個黑衣人把裝著文雪之的麻袋像抬豬崽似的往背上一挎,逃也似的離開了作案現場。
文雪之醒來的時候,感受到鼻息裏有淡淡的龍涎香氣,這是江南特有的金沉閣出品。
如此富貴人家還幹出強搶民女的勾當,待我回到盛京不給你們好看。闔著眼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滴流滴流轉,很難不被坐在一旁的男子察覺。
“醫仙若是蘇醒了,可否賞個臉?”
醫仙應當說的是桃花穀醫仙桃夭子,善用各種旁門秘方醫治疑難雜症,在江南的民間頗有聲譽。她文雪之當然不是什麽醫仙,隻不過也是到醫仙穀求醫問藥的患者一枚,隻是平素桃夭子神出鬼沒,出診時又以一身補丁破布衣遮得嚴嚴實實,常人都不太了解布衣下她的實體,隻知道是一名聲如搖鈴的女子,弄錯了也並不奇怪。
隻是這夥人用如此非常手段把她綁來,一定不是什麽正派人士,如果她矢口否認自己是醫仙,會不會當即就被滅口呢。
文雪之默默在心裏冷哼一聲。
我才不能那麽傻。
“咳咳。”她挨的那一下還讓她有點暈眩,扶著床沿才勉強撐起來,旁邊的侍女趕緊衝上來一左一右把她架穩了。她悄悄環顧了一下四周,嗬,上好的金絲楠木件,雕工之精湛不像尋常人家買得起的,案幾上一枚銅製虎紋鏤空香爐鼎嫋嫋升騰著熏香,應該就是那個高級品龍涎香味的來處。
但這不是盛京她的地盤,一時半會兒也認不出會在哪家有這樣的物件。
“如果有事相求,為何不先自報家門?”她清了清嗓子,對麵前的錦衣男子說道。
“給醫仙賠個不是,”那男子長得敦厚,卻穿著貴氣長衫,他微微拱手,然後將手掌一翻指向一旁下跪發抖的兩個黑衣男“在下本有意請醫仙上門,不料下屬做事粗鄙魯莽,讓醫仙受了驚嚇。此事實屬誤會,在下已嚴懲了他們,望醫仙海涵。”
“這便算了。昨夜我沒睡好,恰好叫我補了一覺。怎麽?貴邸是哪家王公貴族,還不便透露身份?”
男子露出了一個“然也”的笑容,悄無聲息地把這段敷衍了過去“這次請醫仙前來,是想看看我們關押的一名犯人。獄卒下手沒輕沒重,這幾天連聲都不哼了,我家主人擔心把人打壞……嗬嗬,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然,診金也不會比醫仙往日的價位低的。”
犯人?
她文雪之雖是一個嬌慣的千金,但家中畢竟是朝中之人,故而也知道不管不問長命百歲的說法。
即便是對眼前的狀況感到滿腹狐疑,她還是收起了張嘴發問的,打算先按兵不動,觀察觀察情況。
“好吧。既然如此,先帶我看看傷患。”
那長衫男子叫人給文雪之送上茶盞,文雪之哪有心情喝,她裝模作樣地抿了一口,又把茶盞遞回侍女手裏。
“醫仙,得罪了。”
男子拱拱手,旁邊一侍女走上前來,文雪之下意識朝後縮了縮。
“府內雜亂,不便汙醫仙眼,還請醫仙見諒。”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那侍女便不知從哪掏出已經準備好的黑布罩子,套住了她的腦袋。
……能不能給“醫仙”一點麵子?
她感到自己被一群人簇擁著架著走。
搞得這麽神秘,就是見皇帝陛下也不是這個陣仗吧。文雪之默默癟了癟嘴。
也不知走了許久,突然有人扶助她的手肘,示意她往下走。她伸腳小心翼翼地探下去,方才兩步,忽然一股濕冷的空氣將她包裹住,濃重的血腥味也從布罩子的下方一縷縷地竄了進來。
當時她就有一點喉間就有點發癢,她凝神定氣,硬生生把作嘔的感覺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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