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狼窩又入虎穴
當年,凝如前往李世民府邸求他就黃霈佑的時候,就曾說自己隻是個坊間的女子,信奉的也是“好人應該有好報”的樸素道理。
方才見好友被傷害,她奮不顧身、挺身而出,此刻見阿娜瑰深陷牢獄,她更不會坐視不理。
朝局立場不同,阿娜瑰與雲成分屬的陣營勢不兩立,凝如卻在操心了其中一方後,又被另一方的生死牽引著。
毫不相幹的人嘲笑凝如的搖擺不定,隻有明白手足情深的人才明白凝如為何不肯將外界的對立生搬硬套到情感的範疇裏。
隻是,風雲變換、天翻地覆的時代洪流裏,兒女情長早已淪為陪葬品,在英雄都為自己的立場拚命的背景下,凝如的優柔最終換來的隻能是失望和落寞。
按照宇文承趾的安排,阿娜瑰從行船下來後,隨即便被關押到赴京的囚車裏。
凝如雖然是阿娜瑰上船最重要的指引者,但因為阿娜瑰的守口如瓶和宇文承趾的庇護,並沒有牽連其中,反而同馬貴妃一樣,在宮人們的簇擁下,跟著聖上的儀仗一同回了京城。
一路上,倔強的阿娜瑰怎麽都不肯說一句話,便是宇文家的侍衛用竹簽將阿娜瑰的手指戳得血肉模糊,他們已然一無所獲。
礙於行程緊急,侍衛們連夜審訊無果,便不再耽擱,拽著囚車走在隊伍的最後,打算回京時再對阿娜瑰上重刑。
囚車與行船分屬水陸,船頭的凝如極目遠眺,囚車裏餓得奄奄一息的阿娜瑰把凝如的心徹底擊碎。
一連數日,她都在找機會營救阿娜瑰。見宇文承趾跟隨父親到行船上向煬帝請安,凝如顧不得宮闈規矩,趁著宇文承趾退下之際,將他拉到船尾,求他網開一麵,放阿娜瑰一條生路。
可是,宇文承趾迫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臨了還奉勸凝如,讓她認清局勢,萬不可因為魯莽行事而惹禍上身。
宇文承趾並不曉得凝如是這場計劃的知情人,見她為黃宅裏的好友求情,便忍不住多勸了兩句。可這樣的關懷卻讓凝如對他這個曾經的恩人失望至極。
且不說他利用自己的行徑有多可惡,單是這份“事不關己”的嘴臉,就讓凝如覺得寒心。
那一年,風雪交加的長安城外,宇文承趾的仗義讓凝如顛簸路途中寒透的心重新體會到溫暖,如今,眼前的侍衛頭領蛻去稚氣,官派十足的冷漠讓他陌生得如過路人一般。
離京城隻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凝如知道,若不能在長安城門外將阿娜瑰放走,阿娜瑰必將實在皇家的天牢裏。有人相幫事情固然好辦,求助無門卻不代表要放棄。
看著宇文承趾離開背影,凝如冷笑一聲,眼神投向不遠處的河岸,心中徑直盤算了今夜解救阿娜瑰的計劃。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運河上那一幕的驚嚇,回京途中,不用煬帝囑咐,宇文化及也加強了禦駕周邊的護衛。
放眼朝野,煬帝太子時期一路跟過來的老臣並不多,宇文化及的父親宇文述當年擁立太子有功,所以從小他便仗著父親的功勞與煬帝十分熟絡。加上此次在運河上護駕有功,宇文化及更是在煬帝麵前說一不二,連煬帝在行船上的日常用度都由他親自安排。
天下各處,叛亂頻發,征戰高麗三次失敗的煬帝耐著性子調集兵力鎮壓叛亂,持續幾年的無果,讓他心灰意冷。加上這次在江都運河上的遭遇,煬帝更是對主政失去了興致,隻盼著宇文化及能幫他打點好一切,讓他好好的在運河上欣賞風景。
權臣從來都喜歡專政,煬帝的信任和依賴讓宇文化及很滿意,越俎代庖的活計也幹得十分順暢。
還有一日便要到京城了,宇文化及希望趁熱打鐵,利用聖上的信任打壓反對勢力,以此將宇文家的勢力擴展到大隋的其他角落。可是,就在這關鍵的節點上,煬帝的突發奇想讓宇文化及氣憤不已。
和宇文化及不同,如今的煬帝想到長安城裏繁榮的政事就十分頭疼。和死氣沉沉的大興宮相比,運河上的閑適和安逸顯然更具有吸引力,煬帝向往逍遙自在的玩樂生活,臨進城前,招來宇文化及,命他重新調轉船頭,順流而下,再次到江都巡遊一番。
起初宇文化及以為煬帝在說玩笑,直到當他聽到煬帝將朝政全都交付給他,並要他每日清晨到船艙閣樓上報備的時候,他才確定自己盤已然盤算好的京城行動全都化成了泡影。
若在尋常時候,宇文化及必定對言聽計從,可是,為了將打擊李家軍的勢力,宇文化及以加官進爵作為交換條件,讓隨行的皇家侍衛盡數服從於他,最終全數消滅了船艙上埋伏的數十名死士。
如今,聖上不肯西歸,京城回不去,他許給侍衛們的承諾就無法兌現,言而無信的最終結果,就是他們父子成為侍衛們的階下囚,甚至是刀下鬼。
想到這兒,宇文化及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頭的決絕也因為恐懼變得異常堅定。
對他來說,奉命是死,不奉命也是死。與其戰戰兢兢地跟著要昂地重新下江南荒蕪了自己在京中的經營,不如一鼓作氣將阻攔自己的絆腳石鏟除。
到那時,別說數十名皇家侍衛了,便是整個天下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放手一搏換來改朝換代、名垂史冊,不論怎麽算,宇文化及這場買賣都顯得十分劃算。
就這樣,原本平靜的運河行船又迎來了第二次動蕩。煬帝還心癡癡地候著宇文化及給他安排下江南的行程,不料等來的,卻是宇文化及的持刀相向和那紙不得不同意的退位詔書。
運河上,風浪濤濤,才找回幾天皇妃尊嚴的馬貴妃被宇文化及突如其來襲擊嚇懵了,躲在角落裏不敢動彈,直到看到宇文化及將玉璽放在煬帝身邊,要他以天子的名義親自在詔書上蓋下大印,她才回過神來,發現這一切竟不是一場噩夢。
擁有權勢的時候,馬貴妃並未覺得這貴妃的位子有多難得,從江都回來後,失而複得的感覺讓她對頭上的鳳冠愛不釋手。
可還沒滋潤幾天,一切又要在威脅中失去!
焦急之餘,馬貴妃不顧一切地跑向宇文化及,將那傳國玉璽摟在懷裏,好像隻要那張詔書上沒有紅色的印記,已然離她遠去的貴妃之位就還能保留下去,而她也可以回到大興宮,在紙醉金迷的生活裏度過餘生。
隻是,現實就是現實,已經敗落的大隋皇族早已沒有了當年一統天下的威嚴和榮耀,腐朽墮落的神智像毒藥一樣腐蝕了大興宮,也腐蝕了天子本該有的品質和擔當。
宇文化及的突然襲擊表麵上看是權臣傾覆朝廷,實際上,煬帝這般下場又何嚐不是作繭自縛。
開弓沒有回頭箭,宇文化及能果斷叛亂,就絕對不會讓一切還有轉機。馬貴妃的舉動看似英勇,實際卻愚蠢之際。宇文化及和手下的侍衛都不需要大動幹戈,就輕而易舉地將她桎梏在原地。
馬貴妃掙紮著身子護住玉璽,卻在宇文化及點頭的那一瞬,生生成了侍衛們的刀下鬼。
血順著冰冷的刀刃流到地上,煬帝縱然有反抗的心,也因了搖曳燈光下的紅影沒了拒絕的勇氣。
玉璽從紙麵上掀起的時候,大隋的天下成了宇文化及個人的玩物。同他一道起事的侍衛們對此興奮不已,宮人們卻因為恐懼而變得驚慌失措。
隻是,這些都不是凝如關注的東西。
原本,她還在為如何救出阿娜瑰憂思不已,不成想,天道輪回,宇文化及犯上作亂的舉動倒是為她營救好友創了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