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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舊時金蘭成陌路(上)

  進宮的那一日,阿娜瑰和黎平看著朱雀大街上滿臉淚痕的姑娘被強行拖走,實在想上前將那幾個差役痛打一頓。淮占郴明白這種嫉惡如仇的想法,但今日,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若因為打抱不平誤了事,結果豈不更是得不償失。


  想到這兒,淮占郴伸出手拉住黎平的手臂,黎平臉上雖不悅,但瞥見淮占郴機警的眼神時,他明白了淮占郴的意圖,便也不再糾纏,隻苦著臉退到淮占郴身後,歎了口氣,跟著他繼續往前。


  見同伴顧全大局,阿娜瑰自然也不敢任性,狠狠在口中罵了句“混賬!!”,便也跟著淮占郴一同往大興宮走去。


  今日是宮中允許接見的日子,淮占郴等人在宮門外陪著阿娜瑰排了許久,才拿到探視凝如的簽條。因為上報太監的探視名單裏隻有阿娜瑰一個人,所以淮占郴等人目送阿娜瑰進了宮門,便不再停留,轉而回了巡防營,為下一步的行動做準備。


  對阿娜瑰來說,大興宮的模樣並不陌生,而那個住在仙居院的凝嬪卻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凝如正與宇文承趾話別。和平常一樣,宇文承趾才進宮,就跑來凝如這裏敘話。


  作為內廷侍衛長官,聖上出行的時間對他來說並不算秘密,但宮中規矩甚嚴,從來都是在最後出發的時候才將聖上具體出行的時間告知侍衛及外官,以此防止別有用心之人提前知曉出行計劃,暗中行刺或犯上作亂。


  宇文承趾知道宮中的規矩,又想提早知道內情早做準備,便早早來凝如這裏打探聖上行船出行的具體時間。凝如覺得這消息告訴宇文承趾也沒什麽大礙,便告訴他身上將在後日啟程。


  宇文承趾聞得此言,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精神抖擻地同凝如道了別,趕忙當差去了。


  一道健碩的身影從門口經過,跪在台階下等候許久的阿娜瑰終於等到了麵見凝嬪的機會。


  青煙升起,珠簾後麵,凝如正正地坐在位子上,儀態優雅,麵目清秀。


  盡管隻是普通的嬪妃,但屋內的繁華和宮人圍繞在身邊的情景卻比坊間任何一個官僚富商的太太都更勝一籌。


  從前在黃府,阿娜瑰隻見過凝如不施粉黛的模樣,但就是那樣她都曉得凝如是個標誌的美人。今日,凝如的衣裳依舊素雅,但略施粉黛的臉龐卻讓她慌了神,以為天上哪個仙人落到凡間。


  她呆呆站在原地,前一夜淮占郴教的禮節和敬語統統忘得精光。身旁的春來沒見過這般無禮的人,喝了句“還不給娘娘行禮!”。


  阿娜瑰的神智被春來的一喝拉了回來,笨拙地捧起手,打算跪下行禮。


  可膝蓋才微微一彎,凝如已然越過珠簾,將阿娜瑰的雙手僅僅握在掌心。


  “阿娜瑰,真的是你!你怎麽來了?我哥哥好麽,身上可還有傷?”


  方才,阿娜瑰還覺得凝如是高高在上的仙女,熟悉的聲音和手上的溫熱傳遞過來的時候,她終於發現眼前這個女子依舊是自己熟悉的凝如姐姐。


  久別重逢的欣喜讓她激動不已,眼眶中湧動的淚不由得浸潤了眼角。


  春來本以為這個姑娘也是進宮求人辦事的,所以臉色並不好看。但見凝如親自從座位上下來,兩人的手又握得那麽緊,識相的他自然曉得阿娜瑰身份不一般。


  此情此景,春來曉得自己不應該再多話了,小心地朝旁邊的幾個宮女使了眼色後,他帶著姑娘們默然退下去,以此給她們姐妹倆說話的空間。


  凝如牽著她往自己的座位上坐,寬大的椅子容下姐妹二人的倩影,卻容不下凝如眼中滿溢的關切。


  沒了四周的宮人,阿娜瑰自在了許多,加上她本來就在尊卑有序的問題上不是十分在乎,所以,才坐下,她便開口回答起凝如的問題,不在糾結寒暄或是行禮那些虛無的套路。


  “他很好,不過,他入獄前便斷了舌頭,所以同他人交談都隻能靠寫字。身上的傷雖然還沒完全好,但下地走路已經不成問題了。”


  凝如定定看著阿娜瑰,蹙眉點頭的時候,兩行清淚順著臉頰垂落。粉黛與脂粉因為眼淚的經過勾出一道長痕。


  梨花帶雨的模樣讓阿娜瑰見著都覺得憐惜,她伸出手去,將凝如眼角的淚拭去。凝如因這一觸覺得自己有些失態,趕忙將下顎垂掛的淚擦去,斂了神色,這才回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娜瑰見凝如的情緒穩住了,這才從懷裏拿出了一封信遞到凝如手裏:“來的時候,大哥哥知道我要見你,特地寫了一封信讓我交給你。”


  凝如擤了擤鼻子,連連說“好”,小心拆開了信封。而當那些熟悉的字映入眼簾的時候,凝如才收好的淚竟又一次被字裏行間的思念與關切惹了出來。


  “凝如吾妹,見信安。一別數月,天涯一方,雖剩殘身,仍望月長思,望汝安好。


  近來秋近,常獨坐月下,不免想起童年時,你我執手行於運河邊。然當年春風十裏,歡聲笑語之場麵已然消散,中原重鎮,狼犬遍地,江淮戰場,哀鴻遍野。


  百姓敢怒不敢言,百官噤聲坐上觀。奮起改變者,身首異處;仗義執言者,鋃鐺入獄。世道蒼涼,朝綱不振,如此境況,非一番地動山搖之變革無以改變!


  妹為救我,舍身入宮,但如今朝廷,恐隻能苟延殘喘,若沉迷其中,恐性命難保。還望你早做打算,為計深遠。”


  小時候,凝如對哥哥的字就十分熟悉。每次闖禍後黃白罰自己抄經的時候,凝如就會捧著黃霈佑幫他寫好的經卷,高興地呈給自己的父親,以此換來兩三天的自由。


  如今,時過境遷,看著那些刻入腦海的蠅頭小楷卻成了扣人心弦的根根銀針,讓她的左心房不自覺地泛起陣陣酸楚。


  阿娜瑰曉得黃霈佑與凝如兄妹情深,見凝如眉頭重新蹙起,胸口也跟著抑鬱起來。


  隻是,今次進這皇宮,阿娜瑰身上擔負著重大的責任,陪著凝如傷心一會兒確實是應該的,但四下無人,性急的阿娜瑰生怕錯過良機,待凝如臉色微微好轉,便當即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姐姐,大哥哥現今身子已無大礙,隻是心中一股氣仍舊不平。聖上昏庸無道,大哥哥仗義執言卻落得如此下場,若說從前他還盼著這世道能回到正軌,現今,他卻同淮哥哥一樣,希望天下頹勢能被推翻。唯有如此,百姓才能安穩,他被現實撕得粉碎的理想才能重新拾起來。


  我雖不懂朝局,卻也知道大哥哥說的話都在理。這次來見你,除了同你報聲平安,我所要做的,更是幫大哥哥完成他的理想。”


  凝如沒見過阿娜瑰一本正經地講話,聽得她的話和黃霈佑信中所言極為相似,便耐心地聽了下去。


  當阿娜瑰最後那句話說完時,她混亂的腦子竟豁然開朗,她突然明白黃霈佑為何要自己做好將來的打算,也明白了阿娜瑰無意間四下張望的忌憚從何而來。


  盡管此刻她還不清楚阿娜瑰要做什麽,但憑直覺,她敏銳地嗅到山雨欲來的緊張和釜底抽薪的氣息。


  “你要我怎麽幫你?”


  心有靈犀,不點自通,阿娜瑰不必多言,凝如徑直問出了小姑娘最想說出的話。


  阿娜瑰略顯吃驚,眨巴著眼,抿唇認真到:“過幾日,聖上要到運河上巡遊,姐姐隻需將我帶上行船,剩下的事,便無需姐姐操心了。”


  凝如愣了愣,思索了片刻,這才瞪大眼睛回道:“你們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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