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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虛情假意自此始

  春來雖然個子小,但心善,腦子也靈活,所以玉香對他十分相信。沒了繁冗的依仗,凝如等人從含元殿門口回仙居院倒也沒花多少時間。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凝如感受到周圍喜燭的光亮時,玉香已經端著今夜的膳食走了進來。


  雖說夜幕降臨,但離聖上臨幸的時間還長的很。照春來的說法,這麽大喜的日子,聖上不把自己灌醉是絕對不會從含元殿回來的。


  凝如知道還有些時間,心裏倒也沒那麽緊張,隨口吃了兩口玉香端進來的飯菜,便坦然地坐了回去。


  不過,這份淡然沒有持續多久,門外主管侍寢詳事的宮人送來秘戲冊的時候,凝如的心竟像被猛地捏住一般,瞬間沒了蹦跳的跡象。


  作為婚慶最後一項壓箱底的活計,秘戲的冊子向來都是開啟雲雨之事的最後一把鑰匙。凝如雖然穿過兩次嫁衣,但真的打開冊子查看時,那種天生的羞澀紅暈還是將她整張臉染透了。


  玉香雖然看不見蓋頭下凝如神色的變化,但當她從地上撿起這本被凝如狠命甩出去的小冊子時,她的狐疑一下便有了正解。


  和今日這場正規的婚慶相比,當年玉香和她相公的婚事顯得粗糙了許多,夫妻同床共枕的事情也沒有那麽中規中矩,而是多了幾分水到渠成的味道。


  對上層人玩的這種以冊子告知“秘戲”的做法,玉香覺得多此一舉,也覺得不可理解,但見凝如狠狠地將冊子甩出去,她知道,這個未經曆男女之事的閨房秀女,心中所抗拒的並不是矯揉造作的羞澀,而是真正的憤恨和恐懼。


  當年,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交給其貌不揚的廚子,全是因為這個男人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而且還不曾嫌棄自己。


  女子都信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若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莫說是貞操,便是性命都可全然付出。所以,對玉香來說,將自己雙手奉給恩人,並不是難事。


  可是對凝如來說,這個即將接納她最珍貴的東西的男子,卻是她,甚至是全天下的仇敵。


  她明白凝如為了哥哥和淮占郴毅然切斷自己情感的果敢和英勇,而凝如不願被仇恨者玷汙的心境她更是了如指掌。


  燈火搖曳下,凝如的顫抖越來越明顯。


  宮女們不知道這個新來的娘娘為何會羞赧到這個地步,玉香卻曉得凝如這副形容並不是女兒家固有的小兒女姿態,而是憤恨和恐懼疊加後的形容。


  見宮女們好奇地看著凝如,玉香揚了揚手,示意她們退下。待幾個小姑娘從外頭將門帶上時,玉香才走進凝如,一把抓住了凝如的雙手。


  果然,午後還溫熱的雙手此刻已經因為懼怕而冷如寒冰。


  凝如渾身狠狠地顫了一顫。玉香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卻知道她此刻是何等的懼怕。


  她伸出手,在凝如的背後撫了撫,希望能安撫她的情緒。可凝如隨之而來的抽泣聲,卻讓她的心跟著一起碎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玉香想起了當年自己躺在淩亂的地上,周圍那群官兵渾身赤裸的場麵。


  那一聲聲因為懼怕和仇恨而發出的哭泣與今日凝如鼻尖嚶嚶的哭聲何其相似,玉香塵封許久的恐懼竟在此刻重新襲上心頭,往事伴著心酸和艱難,亦如巨浪般席卷了她平靜的心。


  待回過神來,玉香的脊背早已被冷汗浸濕,連搭在凝如肩膀上的手心都未能幸免。


  聖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玉香沒讀過書,不知道聖人的教會到底有多深刻,可是,早在她重新在凝如身上找到久違的溫暖和依靠時,她便發誓要護住凝如的周全,便是拚上她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毫無二話。


  錢財上,玉香便是傾囊相助也抵不過宮裏的奢華;前程上,玉香除了做菜的一技之長,別的再無法子助凝如脫穎而出。


  盤點完這兩點,玉香難免有些失落,但轉念一想,既然沒有法子讓凝如在明爭暗鬥的宮裏勝出,那便盡力保住她最珍貴的東西,唯有如此,她才算真正報答了當年凝如的救命之恩,而凝如也才能帶著期盼和希翼,在這混亂的宮闈裏活下去。


  玉香慶幸自己還有這點用處,唇角微微揚起的時候,一個念頭從她腦子裏閃過。


  “小姐,你既如此害怕,今夜之事不如桃代李僵如何?”


  生怕被人聽到,玉香趴在凝如耳邊輕輕說了一聲。凝如本能地一怔,誤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掀開頭上的紅綢,吃驚地反問道:“你說什麽?”


  玉香垂眼,看著凝如那雙早已哭紅的杏目,語氣堅定而認真地回道:“我說,今夜我替你侍寢。”


  凝如心裏本就如同打鼓一般,聽得玉香這一聲確認,她的心跳更是生生漏了一拍。


  她驚愕不已,兩眼迅速地瞥了瞥房門外頭,有迅速地瞥回來,這才低聲喝到:“你瘋了?不怕欺君麽?!”


  玉香一早便知道凝如會是這幅模樣,輕笑一聲,貼在凝如耳邊反問:“聖上醉成那樣,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咱們欺君了?”


  凝如因為緊張,忘了方才春來說的聖上歸來時必定爛醉如泥的說辭,玉香這一提醒,她忽地覺得這個法子似乎真的可行。她有些欣喜,更有些意外,因為她沒想到自己擔驚受怕的東西竟這麽容易便有了破解之道。


  可是,喜悅還沒溢滿腦海,凝如心中便被另一股擔憂所取代。


  很明顯,凝如並不是在擔心自己,而是在擔心玉香,畢竟,玉香雖比自己老道些,但終究也是尋常女子,自己不願意幹的事情,她肯定也心有餘悸。


  想到這兒,她不禁握住了玉香的手,搖頭道:“不行,真這麽做了,我怎麽對得起你。”


  玉香卻滿是無所謂:“有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當年在飯莊裏,我受盡隋軍的羞辱,如今,再經曆一次紅燈帳下的鴛鴦事,不過隻是多一次、少一次的經曆罷了。可是,如果這樣的事情,放在你身上,可就是不同了。畢竟,女子這一生沒有什麽比貞潔更值得守護了。”


  凝如咬緊嘴唇,猶豫道:“話雖這麽說,可看你受委屈,我這心裏又怎麽過得去。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進了宮,哪裏還能有完璧之身。再說,床上那塊白綾也藏不住啊?”


  玉香冷笑一聲,回道:“除了入宮這一夜的承歡必不可少,其他時候,找個法子謊稱身子不適,不再侍寢便是了。男人從來都是喜新厭舊的東西,若哪一天他對你失去興趣了,你自然也再不用為侍寢的事情擔心,那時想留住這完璧之身又有何難?

  至於床上那塊白綾,雖是用來驗證女子貞操的,但世人看的隻是那一抹紅,誰又在意這紅色到底是從何處流下來的。便是咬破手指,流出一攤來,那白綾上的血跡又會有怎樣的不同?

  在這宮裏,坦誠相待從來不是生存之道,唯有爾虞我詐、假仁假義才能明哲保身。你且問你自己,是願懷著與淮占郴重逢的希望活下去,還是想就此了解情緣,無望地在這宮裏待到終老?”


  “自然是前者!”凝如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但心中隱隱的不忍還是讓她眉頭緊促,“隻是……保住了我的希望,你又當如何?”


  玉香輕輕一笑:“傻姑娘,我孑然一身,本就與你休戚相關,在這宮闈裏保住了你,也便成全了我。”


  說完最後這一句,玉香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了撫凝如額間細軟的劉海。凝如被這輕柔的觸感弄得恍惚,許久,才終於含淚點頭應下了玉香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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