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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柖?? 取義成仁今日事(上)

  李世民站起身來,負手走到窗前,臉上的神色顯得比方才越發黯淡。


  “聖上下令封路,表麵上看,是為了阻止叛軍與外界勾結,以此為殲敵創下條件。可實際上,李家軍的糧草同樣吃緊,聖上封了外出的通道,也斷了李家軍的糧草。


  原本,李家軍與敵軍將在三日後決戰,可聖上封了江淮十日的路,這意味著,占郴和李家軍將有七日無糧可用。”


  話至此處,長孫無垢早已明白李世民為何一反常態不願為凝如出頭,而凝如也猜出事態不妙,心中的憤慨頃刻被擔憂所取代。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對著窗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這才轉身,將說到一半的話繼續下去。


  “方才,你說我蝸居在屋裏,不敢出頭,這一點我不想否認。可是,如今這局勢,又豈是出頭的時候?聖上滅掉李家軍的心昭然若揭,李家軍危在旦夕。


  為避鋒芒,我隻能躲在府中,以信鴿為號,調集江淮各處舊部,為李家軍籌糧。可聖上已將天下的糧草全都收歸糧倉,能否籌到數萬將士勉強度日所需的糧草,尚且不明。若如你所說,我不顧一切的替你哥哥求情,聖上怪罪下來,我性命難保,還有誰能為李家軍出謀劃策,淮占郴和他的兄弟們又如何轉危為安?”


  凝如定定看著這個統帥為難的模樣,一個勁地告訴自己要挺住,可李世民的話,卻像是刀子一般,在她鮮血還未凝固的傷口上又狠狠地割了一刀。


  一直以來,人們都說“福不雙享,禍不單行”。小時候,凝如覺得這話實在太悲觀了,便是後來,她經曆了流亡和雙親的死亡,也依舊不曾對這句話信服過。


  可今日,當淮占郴與哥哥同時陷入困境的消息次第傳來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曾經的樂觀和開朗,竟輸得一敗塗地。


  黃霈佑入獄已經讓她焦頭爛額,如今,連她唯一的指望——淮占郴也成了權力爭奪的犧牲品。


  戲台上,君主犧牲小官小吏的性命維護自身利益的故事並不少,可當這樣的事情接連發生在至親之人的身上時,凝如忽然發現:和心中滴血的疼痛相比,台下的同情和傷感竟是那麽的膚淺。


  放眼望去,偌大的京城竟是如此陌生。無論是哥哥遇難還是淮占郴受困,她都找不到一個人能把這塊遮在頭頂上的黑布扯去。


  的確,眼淚沒有用。可是,為何這不爭氣的水珠卻還是從眼眶裏稀裏嘩啦的流下來。


  喉嚨裏的哽咽被死死鎖住,凝如隻覺得喉頭僵硬得疼痛難忍。


  正如李世民說的那樣,連他這樣擁有顯赫家世和卓越戰功的人,都隻能躲在暗處想辦法周旋才能解救李家軍,而她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又該怎麽辦?!


  隻一瞬,凝如覺得渾身無力,強撐著身體的雙腿也隨著內心的崩潰軟了下去。長孫無垢沒想到朝堂上的局勢竟到了這般地步,而凝如這麽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承受得了這般打擊。


  她向前一步,試圖將她攙扶起來。可此刻的凝如,心中那一片希望和倔強已然化作虛無,哪裏還有站起來的力氣。


  長孫無垢滿眼悲傷地看著李世民,希望他能幫凝如一把。李世民看著自己的夫人,哪裏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隻是,朝堂上的事情,哪有那麽容易籌劃?聖上的心思,又哪裏是臣子所能更改的?


  可他李世民自幼熟讀經書,懷抱經世治國的抱負立於世間,豈會、又豈能淪為這樣的人?


  想到此處,李世民心中對這世道和朝局的憤恨不由得升騰起來:“滿朝忠良,所言之事竟無一件入得了聖上的耳朵,反倒是阿諛奉承的小人成了心腹,甚至連宮裏受寵嬪妃的一句話,都勝過倚疊如山的奏報。如此朝堂,還有什麽指望!是非黑白,還如何伸張明辨!!”


  說著,李世民重重一拳,打在書案上,任憑拳頭泛起紅色的漿液,也未曾理會。


  長孫無垢臉色蒼涼,心中所感與丈夫別無二致。癱坐在地上的凝如,卻因了李世民這句話,重新抬起頭來。


  “將軍說的可是真的?”


  凝如定定看著李世民,許久,才小聲問了一句。


  李世民不明白凝如這樣問的意欲何為,隻重重歎了一口氣,正色回道:“佞臣禍主,狐媚惑主,一國之君的心思若不在朝堂上,能左右他的隻有這兩種人。”


  隻一句,凝如跌入穀底的心竟意外地收了回來。


  她緩緩站起身來,緊緊咬住嘴唇,許久,才放開牙關,堅定地問道:“既然這樣,我去做那個惑主的狐媚,讓聖上收回成命,如何?”


  李世民本以為這姑娘站起身來,隻是因為心中的憤怒,卻不想,她竟拿定了這樣的主意。


  深宮幽怨,走進去就是一條不歸路。尋常女子若非無奈,誰願意到那裏頭受罪,更何況,眼前這個女子已同淮占郴情投意合,此刻的她,為了就愛人與親人,生生折斷自己的情感,如此舉動,與壯士斷腕有何區別?

  李世民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既為眼前這個姑娘的決絕,又為好友感情被無情斲斷。


  遙想當年,若非西施禍國,夫差如何敗落,勾踐十年臥薪嚐膽又如何得償所願?漢家皇帝窮兵黷武,征戰匈奴多年,討來的太平又為何抵不上昭君那一場和親來的長久?

  自古紅顏多禍水,可英雄卻總是難過美人關。若凝如能成在聖上枕邊受寵,大赦天下、恢複漕運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隻是,為了這一線的希望,斷送了這兩人的一生,又是否值當?


  李世民蹙眉思索著,好半天,才終於放開書案上緊握的拳頭,鄭重問道:“你確定要這麽做?”


  這是一句詢問,更是一句勸告。長孫無垢知道,凝如自然也能明白。


  同是女人,長孫無垢顯然不願意凝如應下這句話。她伸手握住凝如的掌心,滿是關切地看著凝如。


  盡管隻是簡單的一句“你可千萬要想好”,凝如卻真切地感受到她內心的不忍和擔憂。


  情真意切固然讓人不舍,可眼下,境況如斯,凝如又怎會因為一時的心軟放棄唯一的希望呢?


  她反過來握住長孫無垢,死死咬著嘴唇,待到心中翻滾的情緒回歸平靜,才輕輕拍了拍眼前這位姐姐的手背,眼神清澈地回了句:“想好了。”


  盡管有些驚訝,但這樣的回答依然在李世民的預料之中。正如李秀寧說的那樣,淮占郴是注定要翱翔的雄鷹,這樣的男兒看上的女子又豈會是碌碌無為的平庸之輩。


  她不是戰場上的將領,可她卻又一往無前的勇氣。她明白是非,願意為道義獻身,這樣的果斷和決絕比起整日拿著經史子集虛頭慌腦的官場過客何止強百倍。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勇猛的將士站在麵前,李世民都要全力支持,麵對這個羸弱得隻能以自己為賭注的女子,他更要出手相助。


  誠然,這個相助和凝如先前要求的相去甚遠,但身份受限的他還有些官場上的人脈,運用得當至少能保證凝如的犧牲不會白費。


  他點點頭,正式應下了凝如的計劃,也正式同她結成了朝野內外的聯盟。


  “好!你有這樣的堅決,本帥自然要盡力相助。我雖不能在朝上明爭,卻可以聯合故有勢力在朝堂上和你裏應外合。隻要你能近到聖上身邊,我便安排人將大赦天下、恢複漕運的奏報呈上去。這樣,便是聖上怪罪起來,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這樣,你的性命也可無憂。”


  凝如明白,李世民說的相助比起方才自己提的直言奏報,顯然曲折了許多。但眼下,她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這條路上,沒有人陪她,她注定要孤軍奮戰,所以便是這庇護薄如蟬翼,在她看來,也同千金一樣重。


  她俯下身,向李世民深深鞠了一躬,既是拜謝,也是告辭。


  來時的焦慮早已消散,雙腳跨出門檻的時候,凝如覺得身上的膽子竟比清晨重了許多。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李世民心中沉重了許多。


  若在平時,他或許還能笑一笑,同長孫無垢說:終於送走了這個求自己辦事的“麻煩”。可今日,少了一樁“麻煩事”的他卻怎麽也輕鬆不起來。


  腳下的路因了今日的決定有了新的走向,該如何往前,不單凝如,連身經百戰的自己都無所侍從。


  世事難料,李世民隻能期盼凝如此去一切順利。唯有如此,前方浴血奮戰的數萬淮占郴與李家軍才能獲救,仗義執言的黃霈佑才能從死牢中走出來,朝堂上早已消散的理智與正義,也才能因此——涅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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