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身無彩鳳雙飛翼
仿佛暗流湧動,長安的繁華和安穩並不是大隋朝的真麵目。
饑餓和貧困肆無忌憚的蔓延,官僚和貴族們在臆斷的繁華裏紙醉金迷,錦衣玉食的背後,百姓的食不果腹隻能靠揭竿而起終結。
長安城外,廝殺和搶奪的聲音貫穿淒冷的夜,手無縛雞之力的良民,因為官兵和暴民雙重夾擊,顛沛流離。
年關剛過,杜伏威等人便在江淮叛亂。消息傳入長安城,貴族們個個人心惶惶。
就管轄地而言,江淮不是李淵的勢力範圍,所以這樣一場起義,和李世民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可是,上次在壽宴上,宇文化及被李淵戲弄,見李淵似有在京城養尊處優、平分皇寵的勢頭,宇文化及自然要想辦法將戰火引到李家軍的身上,以此將潛伏在身邊的猛虎趕走。
平息杜伏威的叛亂,絕對是名正言順、冠冕堂皇的理由。盡管李淵也知道皇帝安排自己出兵,肯定是受了宇文化及的挑撥,但生命難違,李淵隻能恭敬地將宇文化及的別有用心攬在身上。
作為煬帝的姨表兄弟,過去十幾年,李淵雖然頂著半個皇親的名頭,但在朝堂上卻混得不算太好。盡管他帶著孩子們在外建功立業,但常年奔波的將領,終歸沒有宇文化及這種“朝內”大臣得寵。
漸漸地,李淵意識到:太原舊部雖是李家最重要的基礎,但京城的人脈同樣重要。
所以,為了讓自己的勢力不被削弱,李淵打敗毋端兒後,逐漸將重心轉到長安。如今,好不容易打開局麵,宇文化及卻提出由李家平叛。這樣的安排,不但阻礙了李淵在京城部署,更讓他成為江淮慰撫大使的眼中釘。
宣聖旨的楊林已經走遠,李淵握著手上那卷黃布,心中甚是鬱結。
一旁的李世民自然曉得父親為何惆悵,思索許久,他才張口向父親提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對策。
“父親,為今之計,咱們隻能找人代替出征了。”
李淵甚是疑惑:“代替出征?”
李世民鄭重地點點頭:“正是。長安雖非太原故地,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經營,咱們在京師的人脈也逐漸完備起來。若真的遂了宇文化及的願,出兵平叛,那咱們的努力可就白費了。加上聖意難違,李家軍與叛軍終有一戰,想要保住京師裏的關係,又不成為朝堂上的口實,唯一的法子隻有另選一人為帥,由他帶領李家軍前往江淮。”
李淵神情嚴肅地聽著李世民將話講完,思量了片刻,才點頭回道:“誠然,這個是不錯的法子。隻是,李家軍的部將多數在太原,此刻調撥,最快也要半月後才能出兵。方才,楊林傳的聖旨你也聽了,朝廷要咱們三日內出兵江淮。若誤了時辰,我擔心宇文化及會小題大做,甚至落井下石。”
李淵剛剛平靜的神色忽地有攏過些愁容,李世民聽完父親的擔憂,臉上的神色依舊輕鬆。
“父親,您忘了,咱們還有淮占郴呢。”他微微一笑,直接向李淵推薦了這次起兵的將帥人選,“占郴雖不是名門之後,但性子沉穩,作戰實力也是巡防營出類拔萃的。加上他出身起義軍,並非李府出師的將領,由他帶著李家軍到江淮作戰,當地的慰撫大使也不會覺得咱們逾越本分。”
順著兒子的描述,李淵在腦海中回想著淮占郴的模樣。待到李世民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後,李淵這才不得不承認,淮占郴確是這次出征的最佳人選。
“如此甚好。一會兒你就將他帶來,咱們就這次出兵好好籌劃籌劃。雖然,咱們李家的人不親自出馬,但這一仗也得打得有聲有色,如此才不辜負李家軍常勝的名號。”
“是!”李世民捧起雙拳,鄭重地應下了父親的吩咐。轉身走出花廳,他徑直朝巡防營去了。
當值的日子裏,淮占郴多在營中巡視。
李世民驅馬前來,簡單說明意圖後,淮占郴便跟著他一同來到李淵麵前。
行軍之人,服從命令本為天職。淮占郴接到命令時,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責任重大”四個字。整個下午,這三人都在花廳中謀劃江淮平叛的事。直到月至中天,兵力調撥與對敵作戰的策略才最終敲定。
待到一切準備就緒,淮占郴才捧拳告辭。從花廳退出來時,清冷的月光早已撒滿周身,淮占郴的思緒得以鬆懈,凝如的模樣忽地躥進了他的腦子。
從前,與凝如不得見的日子裏,淮占郴覺得與愛人見上一麵是天大的難事。如今,凝如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他忽然覺得,這種不忍分離的惆悵比先前思念的煎熬更是難忍。
平日裏,淮占郴忙完營中事務,都會到黃府找凝如敘話,直到看著凝如睡下,他才安心地回來。
今日,突如其來的命令打亂了淮占郴的步調,整日下來,別說敘話,便是連凝如的模樣淮占郴也未曾見到。
想念在靜謐的夜裏瘋狂滋長,淮占郴顧不上回房中換件衣裳,扛著一身鐵甲便徑直往黃霈佑家中走去。
夜已深,淮占郴才邁出李府,更夫已經報了三更天。
他想念凝如,但此刻,長安城一片安靜。淮占郴生怕自己的任性擾了凝如的清夢,更怕自己貿然將出兵的事情告訴凝如,惹來她的一汪清淚。
分別的事,還是從長計議後再說為妙。
淮占郴自顧自地想著,縮回的腳步不由得多了幾分猶豫和頹喪。
隻是,當他轉過身,鎧甲上的鐵片叮當作響的瞬間,那個熟悉的聲音竟同時響了起來。
“占郴,你忙完了?”
凝如從門邊的獅子後頭站起身來,微微一笑,言語中帶著喜悅。淮占郴心中一驚,喜悅掠過麵上的時候,雙手已經徑直伸向凝如。
凝如還沒反應過來,淮占郴已經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裏。
他將頭埋在凝如烏黑的長發裏,溫熱的氣息噴在凝如脖頸上,口中的怨怪也隨之響了起來:“天這麽冷,你怎麽在這裏坐著。”
溫熱從四麵八方襲來,凝如感到周身暖意盎然,這才深吸一口氣,輕笑道:“我一天沒見你了,所以,過來找你。”
淮占郴的心被這句話攪成春水,自責又在不經意間襲上心頭。
夜風吹過,零星的雪花飄灑下來。
凝如下意識地往淮占郴的懷裏躲了躲,淮占郴覺得這外頭實在太冷了,便提議凝如一同進屋取暖。
凝如來過李府幾趟,知道巡防營主帥雖獨居,卻也不能隨意留宿外人。她下意識地攔住淮占郴:“李府可有規定,不能隨便留宿外人。”
淮占郴卻覺得無甚所謂:“誠然,是有這麽個規定。但,你是我的娘子,留宿你怎麽能算‘留宿外人’呢?”
凝如愣了一愣,覺得這話好像有些道理,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淮占郴的臉皮好像略微厚了些。
才想嘲笑他,自己已經被打橫地抱了起來,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此時已是深夜,李府上下都已熟睡。凝如雖有些懼怕,但為了不驚擾他人,隻能選擇“忍氣吞聲”,任由淮占郴將她抱進園子,抱入臥房,抱上床榻。
後背靠上被褥的那一刻,凝如周身的寒冷才算徹底散去。
她情不自禁地感歎了一聲:“好暖啊!”,淮占郴卻似乎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往凝如身上蓋了被子,又徑直搬了個火爐,在床邊生起了火。
方才,凝如的臉被寒風凍得通紅通紅,現在,她的臉又因為滿屋子的熱氣漲得通紅通紅。
被窩裏熱氣騰騰,凝如不由得將手臂探出被窩涼快涼快。
誰知,淮占郴才卸了鎧甲,回頭見凝如的手裸露在外頭,竟將它拎起來,重新往被窩裏塞:“這麽不聽話,當心著涼。”
凝如知道淮占郴關切自己,可眼看自己就快被焐熟了,她還是笑出聲來:“你當我是芋頭,燙熟了才好下口?”
淮占郴本還擔心凝如著涼,聽她一說,非但沒鬆手,反倒整個人壓在凝如身上,緊緊將她攬住。
盡管隔著被褥,淮占郴還是能感覺到凝如胸前那一抹柔軟。他有些情難自禁,麵上的神色溫柔得讓人窒息。
他會心一笑,若有似無地在凝如唇上輕輕吻著,含著她的氣息反問:“你不知道,我很早以前就想吃了你麽?”
夜色如水,燈光下淮占郴的柔情讓凝如有些招架不住。她微微一愣,好半天才從淮占郴喘息的空檔裏回了句:“你從前,不是這樣的呀。”
淮占郴輕輕一笑,停住口中的纏綿,調侃似地詢問:“哦?那是哪樣?”
凝如輕哼一聲,正色道:“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
凝如本打算與淮占郴開個玩笑,卻不想,話才出口,淮占郴臉上溫柔的神色一下竟暗淡了下來。
他自責地將頭頂在凝如額上,懺悔似地回道:“當時你那樣對我,我卻冷心冷麵,如今想來,真是混賬。”
說完,淮占郴沉重地歎了口氣,凝如疑惑的心境也在這聲歎息中,融成一灘水。
她下意識地攬住淮占郴的脖子,輕輕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這才小聲勸道:“都過去了,如今還提它做什麽。再說,你那樣對我,我也沒覺得委屈。”
淮占郴抬起頭,定定看著凝如,回道:“當真不覺得委屈?”
凝如“嗯”了一聲,認真地點點頭。
淮占郴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調侃道:“不曾想,你還是個——喜歡受虐的姑娘。”
凝如蹙著眉,嘴唇嘟得高高的,一副不滿的樣子:“便是喜歡了,你又能奈我何?”
淮占郴輕輕一笑,回了句“那便讓你嚐個夠”,然後咬住凝如的唇瓣,用力地纏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