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願我如星君如月
經過一天的相處,雲成與眼前兩位姑娘相熟了不少。本來以為不可能講出來的心聲,也因為凝如的循循善誘,成了幾人喝茶的“點心”。
方才那番話說完,雲成還想隱瞞的心思已然被洞悉。沒了藏匿的必要,雲成反倒輕鬆了許多。
她微微抿唇,思量了片刻,才又道:“凝如姐姐,你說,海若平他會喜歡我麽?”
凝如咂咂嘴,想了想,回道:“會的。”
雲成被這話鼓勵著,眼睛裏閃著光,繼續問道:“真的麽?”
凝如鄭重地點點頭:“當然。你這麽好看,性子又那麽好,他肯定會喜歡上你的。”
聽完凝如的話,雲成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還想再問些什麽,阿娜瑰卻搶了先:“那姐姐,你說,大哥哥會喜歡我麽?”
凝如本還不知道黃霈佑的心思,今日見他各種表現,她自是篤定了心中的想法:“我哥是個榆木腦袋,自己動心了卻還不知道。隻要給他點時間,等他慢慢回過神來,日後,他自然就是你的了!”
阿娜瑰被這話催的興奮,握著拳頭喊了一聲“太好了!”,徑直向凝如撲過來。
凝如被阿娜瑰攬得喘不過氣來,伸出舌頭,拍了拍阿娜瑰的後背,才終於逃離了魔掌。
見阿娜瑰如此幸運,雲成自然也想獲得凝如的指點。她往前湊了湊,認真地請教道:“那我該怎麽做,凝如姐姐?”
凝如喘著粗氣,喝了口水,才悠悠道:“墨兒,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讓海若平知道。隻有這樣,你才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個心係於他的女子。”
雲成仔細琢磨了一番,恍然大悟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夜風吹來,雲成不自覺地顫了顫。
所謂“春寒秋凍”,這個時節,寒氣還未完全散去,入夜後出來的涼風,著實令人瑟瑟發抖。
凝如本沒在意,但見雲成攏了攏外衣,她也覺得夜已深,是時候吹燈就寢了。
予棋本給兩位姑娘安排了房間。不過,聊的盡興的二人卻不肯離開。無奈,凝如隻能將她倆安排在自己的床上就寢。
那一夜,三個姑娘擠在被窩裏說個不停。粉底百鳥錦被襯得他們三人粉紅的臉頰越發好看。
和日間亭中幾個男子的對話不同,姑娘們說的話親切很多,也有趣很多。在這裏,她們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是分享心事的摯友。
在凝如看來,那些男子之間的爭奪永遠都不會落到她們頭上。可是,世事無常,誰又能想到,多年後,她們三人竟在朝代變更的風口浪尖,成為死敵。
第二日,海若平來黃宅接雲成的時候,姐妹三個還在竊竊私語。
凝如囑咐雲成,找到合適的機會就將自己心意傳遞給海若平。阿娜瑰則出謀劃策,讓雲成得空把海若平灌醉,而後再套出對方的話。
後者顯然不是良策,阿娜瑰被凝如直直用肘子撞了出去。雲成見她倆如此玩鬧,臉上的笑容自是更甚。
直到雲成坐上馬車,這份笑意依舊未散去。海若平不知三個姑娘怎麽一日便熟成這樣,心下疑惑之餘,忍不住詢問雲成昨夜與凝如到底聊了什麽。
雲成卻默默不語,紅著臉拚命搖頭,惹得海若平更是好奇。
不過女兒家的心事終歸不好打聽,見雲成實在不肯說,海若平隻好停下詢問,不再說什麽。
隻是,海若平沒有要問的,雲成卻有很多話講。
眼看馬車就要到宮門口,雲成覺得再不抓緊時間,表達的勇氣便會失掉。
情急的她果斷喊了聲“停車!”,馬車停下的瞬間,她迫不及待地探出窗外,輕喚了一聲“海若平”。
海若平以為雲成有什麽吩咐,趕忙走過去,仔細地問了一聲:“公主,怎麽了?”
雲成看著海若平生分的模樣,越發覺得要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她四下望了望,指著宮牆邊一處僻靜的地方,咬著唇,回道:“我想去哪兒。”
海若平順著雲成手指的方向望去,不明白她過去巷子口幹什麽。但公主想過去,下屬哪裏有拒絕的道理。所以,他點點頭,翻身下馬,扶著雲成從車上下來。
宮門外戒備森嚴,閑人不會在此處出沒,看似毫無戒備的地方卻比宮中還要安靜。雲成覺得這個地方挑得不錯,才定下神來,便迫不及待地將一路上醞釀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海若平,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麽?”
這是個問句,海若平覺得應該回上一句“記得。”,但雲成似乎沒有留給他回答的機會,而是略顯怯懦地、自顧自地往下說。
“那日,你家小廝雖撞了我,卻未傷及要害。按理說,你主動提出帶我去醫館看大夫,我該拒絕你才是。可那一日,我卻忍不住應下了你的請求。因為我實在喜歡你文質彬彬、謙遜有禮的模樣。
盡管我知道,你我初相見,你不可能對我有情分。可我還是覺得,你對我的好是發自真心的,你尋常的詢問都能讓我覺得溫暖。
從那以後,我便忘不了你的模樣,便是第二日父皇召我回京,我依舊對你念念不忘。入畫說,萍水相逢,無需掛懷。我曾經也以為,我們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了。
可是後來,我還是在李淵大人的門口見到了你。我突然覺得,冥冥中,肯定有一條紅線牽著你和我。我興奮不已,不顧宮裏的閑言碎語,執意要你送顏料入宮,見你在酒樓宿醉,差人將你送回家,生怕你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裏出事。
我知道,我這樣說你會驚訝,但這些都是我心裏的話。我可以不做這個公主,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削了皇籍,同你一道入商賈之家,我也無所謂。但若你覺得這個公主的位子對你還有用,那我便去求父皇,讓他將你海氏一門破格提拔為士族,這樣,海家便是皇親國戚,你便是當朝的駙馬,如此可好?”
雲成氣喘籲籲地將上麵那番話講完,連她自己都驚訝,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支撐她把話講得那麽明白。
而海若平卻像個癡傻了的木頭人一樣,呆呆站在原地,任由雲成將話講完。
剛說完時,雲成不知道自己是否說明白了。可見海若平如此形狀,雲成篤定,自己這番話,海若平絕對聽進去了,不然,他不會錯愕至斯。
誠然,麵對雲成突如其來的坦白,海若平確實有些招架不住。他錯愕,因為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妹妹一樣的人,竟對自己有如此熾烈的情感。
而更讓他意外的是,雲成口中這些難以忘懷的瞬間,竟都是自己義無反顧地傾注感情在凝如身上的時刻。
那一日,假扮小廝的凝如撞上雲成,本就是一個設好的“局”。他彬彬有禮地查問雲成的傷勢,帶她去醫館看大夫,為的也是給凝如的脫身找個合適人證,哪裏是她說的“真心待她”?
後來,自己在李府門口看見凝如,滿心想的,是如何將凝如從淮占郴手裏奪回來。而他將凝如抱入懷中,也是因為瞥見角落裏的淮占郴,生怕他們兩人碰麵才做出的舉動。
至於那場“醉月軒”裏的宿醉,更是因了自己的情傷。可是,他哪裏想到,自己為別的女人傷感的時候,身旁竟還有這麽一個身影為他黯然神傷。
若是在話本裏,這必然是一個不錯的段子。隻要海若平心軟,就一段佳話並不是難事。
然而,話本終歸是臆斷的東西,持續了十幾年的情感和習慣,哪裏是想改就能改得了的。
從小,凝如就是海若平的心結。他因她喜而喜,因她憂而憂,便是被她無情拒絕了,他依然固執地依靠回憶生活著。
在他看來,雲成是自己宣泄思念的窗口,沒有地方可以講述與凝如有關的事情,海若平就會想到雲成。
可如今,連這扇窗都被關上。
雲成沒有明確說出“不再談論凝如”的話,但她的心意撲麵而來,海若平又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又怎麽同平常一樣談論過往的趣事呢?
被公主愛慕是一種榮幸,可這種榮幸還未回過味來,海若平心感受到的是恐懼和不適。
是的,他在懼怕。這種懼怕來自身份和地位的差異,也來自習慣的夭折。
出於禮貌,海若平覺得自己應該答上一句“多謝公主厚愛!”,可不知為何,話說出口時,卻成了“公主,莫要說笑!”
言語上的突然讓海若平更覺尷尬,無奈,他隻得轉過身,徑直往回走。
一番心意換來“說笑”二字,雲成本能地愣了愣。
沒有多餘的話,雲成定定地看著海若平離開。就在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拐角的時候,雲成提步上前,攔在海若平麵前,抬頭望著他。
海若平知道,雲成在等待自己的答複,垂眼沉默了片刻,他才終於抬眼回道:“你知道的,我忘不了她。”
毫無意外地,海若平拒絕了雲成。可令人意外的是,雲成卻因了這樣的答案如釋重負。
在海若平開口前,雲成最怕聽到的是:“墨兒,我不喜歡你。”在她看來,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縱然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有破解的可能。
好在,海若平的拒絕隻是因為對過往的執著,而這個理由,顯然可以用等待來溶解。
她微微一笑,仿佛自我鼓勵般地說了一句:“不怕,我可以等。”
海若平不明白雲成的“等”是什麽意思,才想仔細詢問,雲成早已越過自己闊步向前。
宮門外,從相國寺回來的入畫已經等候多時,雲成徑直朝她走去,臉上的笑容堅定而舒展。
今日,雲成鼓起勇氣表明心意,雖未得到肯定的答複,卻仍然是不小的進步。這一問,她明白了海若平的心結,等待下去的希望也從渺茫變得清晰。
雲成心中悸動,腳下的步子加快之餘,銀鈴般笑聲也隨著歡快的步伐,肆意灑落在宮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