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柔情似水不忍離
燭光在夜色裏搖曳著,半明半昧的光線裏,凝如微微睜開眼。
頭頂還是那張泛著暖意的米白色帳幔,隻是此刻的眼中多了一張淮占郴的臉。
凝如覺得不真切,不由得揉了揉眼再次確認。淮占郴似乎知道凝如此舉用意何在,微微笑了笑,鼻尖的氣息撲在凝如臉上,她隻感到癢癢的,很是舒服。
重新將手放下來,凝如大約記起方才自己枕在淮占郴的腿上睡著的情景。
睡得太久,凝如的手臂有些麻,她下意識地用另一手做出撐起的動作,打算翻過身來。
可才動了一下,淮占郴輕柔的話語便傳入了她的耳朵:“別動。”
凝如有些不解,微微蹙眉問道:“為什麽?”
“我怕這個夢一樣的場麵又破滅了。”淮占郴輕輕歎了一口氣,淡淡的哀傷聽上去讓凝如不禁心軟。
“可是,我手麻了呀。”凝如微微一笑,臉上的神色似乎在撒嬌。
淮占郴微微一愣,心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嬌嗔惹得蕩漾:“那就平躺著,這樣,我還能看看你的臉。”
說著,他幫凝如將身子扳過來,然後抓起那隻方才壓在身下的手小心的揉搓起來。
因為血氣不足,凝如的手有些涼。淮占郴觸碰到她指尖的冰冷時,心尖上不由得泛起酸來。凝如卻被他掌心的溫熱惹出了詫異。
“你這是做什麽?”
“幫你按按,手很快就不麻了。”淮占郴平靜地回答著,手上的動作卻並沒有停下來。
凝如從小就跟在淮占郴身後,見慣了他各種冷冰冰的模樣,便是那次在楓林裏他主動親吻了自己,口氣和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絕非今夜這般柔和。
所以,對枕在淮占郴腿上被他暖手的場景,凝如本能地感到不真切。她定定地看著淮占郴,許久,才從口中輕輕說了一句:“占郴,你變了。從前,你對我可沒這麽溫柔。”
對凝如來說,這是一句感慨,但對淮占郴來說,卻是深刻的指責。
他輕輕“嗯”了一聲,將凝如的雙手緊緊攥在掌中,看著她的眼睛繼續道:“從前不懂事,不知道珍惜你。後來,上了戰場,看著小六、孟勇還有其他兄弟在眼前倒下,我才發現,性命竟如此脆弱,也才曉得,要趁自己還活著,好好珍惜眼前的人。”
“經曆了生死,心境確實會不同。當那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在戰火裏變成奢望,才會明白尋常百姓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說著,凝如的心裏不由得心疼起來:“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淮占郴微微一笑:“苦是吃了些,但是和你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說著,他將凝如的手碰到唇邊,嗬了口熱氣,才又繼續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凝如本沒有多少哭意,但聽得他這一說,眼角的淚不覺滴落下來,打濕了淮占郴的衣襟。
她倔強地抿著唇,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太過悲傷:“沒什麽,都過去了。你回來了,也就好了。隻是……你當年為什麽不要我呢?”
最後一句出口,凝如禁不住哽咽。淮占郴聽著,心都糾到一處去了。
他趕忙鬆開手,扶著凝如坐起來。自己則起身蹲到凝如膝蓋前,如同懺悔的孩童一般,深情地望著凝如,回道:“那時,我以為自己性命不保,將你推出去就是最好的出路。可後來,我才發現,你已經嵌在我的性命裏了,沒了你,我連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麽都不知道。”
說著,他從腰間解開一把匕首,用雙手鄭重地奉在凝如麵前:“你還記得它麽?這是你回鄉祭祖時送給我的。這些年,我一直帶著它,從未離身。
夜裏,孤獨難耐的時候,我就拿出來看一看。每次看見那片楓葉,就好像回到我吻你的那片楓葉,回到你身邊,回到去私塾的路上。
戰火無情,戰場上的死亡讓人崩潰,可每當我想起你和我的平靜生活,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動力,也有了打贏下一場戰役的勇氣。因為隻有那樣,我才能盡快回來見你。”
淮占郴說得深情,凝如聽得感動。
兩個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在一起,便是最簡單的話也能讓他們心情激動,更不用說淮占郴這一整篇的情話。
凝如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唯獨心尖癢癢的感覺讓她坐立不安。可是奇怪的是,她絲毫不排斥這種感覺,反倒希望它能持續下去。
“你如今怎麽這麽會說話了。莫不是這些年身邊有了別的女人,情話說多了,練出來的?”
凝如調皮地看著淮占郴,口中的問題也多了幾分打趣的味道。
可是淮占郴卻絲毫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徑直站起身來,舉起手對著窗外的明月說道:“我淮占郴發誓,若我這些年對別的女子動過情,日後必被這匕首奪去性命!”
凝如本不知道淮占郴要做什麽,聽他說完,著急地站起身來:“你胡說什麽?還不快說‘百無禁忌’。”
淮占郴緊緊握住凝如的手:“我沒有胡說,這些話憋在我心裏很久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一定要說給你聽。凝兒,我對天立誓,這輩子隻會、也隻能有你一人。”
凝如看著淮占郴依舊嚴肅的模樣,知道他對自己的忠誠,隻好回到:“方才隻是開個玩笑,你不必當真。”
淮占郴卻上前將凝如緊緊摟在懷裏:“可是,我早就習慣了將你說的每一句話都當成真的來聽。便是你此刻要我的命,我也會二話不說,當場給你。”
凝如聽得甜蜜,口氣也跟著嬌縱起來;“那若是我要你的心呢?”
淮占郴微微一笑:“匕首給你,剜去便是。”
凝如會心一笑,嬌滴滴地應了聲“好”,然後整個人往淮占郴的懷裏鑽的更深了些。
這個夜晚,月亮並非最圓,也並非最大。尋常人家或許覺得這是個平靜如常的夜晚,但對於凝如和淮占郴來說,這一夜卻比過去的任何一天都要重要。
漫漫長夜,凝如和淮占郴在月下互訴衷腸,連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甜蜜,也勝過風流韻事裏的矯揉造作。
到第二日李秀寧來巡防營查看防務時,人們才發現淮占郴竟一夜未歸。而胡元、黎平和小五三人,也是這時才知道淮占郴終於找到了凝如。
同一個消息,聽的人不同,結果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胡元、黎平和小五對凝如的出現大喜過望,年紀還小的小五竟然因為太過喜悅哭成淚人。
胡元和黎平訓斥小五“丟人”,但他們又何嚐不是笑出了淚花。
但李秀寧對這消息卻失望至極。盡管昨日她輸得心服口服,但還是為自己付出的深情感到悵然,也為自己太晚遇見淮占郴趕到惋惜。
而和李秀寧有同樣情緒的,還有海若平。
昨夜,海若平與凝如雖不是不歡而散,卻也因為真相被揭穿各走各路。
不過,天才亮,海若平便出現在黃霈佑的住處,打算帶著他們兄妹再到外頭玩耍。
原本,海若平打算今日獨自一人好好整整思緒。誰知,才起床,海暢便要他即可進宮,將這次跑船新運來的石青、岱赭、白堊等名貴石材送到宮裏給雲成公主作畫。
海若平本就不想見這個所謂的雲成公主,聽到父親的吩咐一下更是鬱悶,便撩了挑子,讓海管家代替自己將東西送到宮裏,然後駕車出了門,不知不覺來到凝如這裏。
各種不順心的事疊加在一起,海若平的臉色自然沒有昨日那般燦爛。進門後,見到凝如身後的淮占郴,他的神色更加陰沉了。
對於淮占郴的出現,海若平並不吃驚。因為在聽到黃霈佑和凝如前往李府參加婚宴時,他就預感到:凝如很可能會碰見淮占郴。
那時,他堅持接送凝如兄妹,也有阻攔凝如和淮占郴相見的意思。
不過,緣分本就是妙不可言的東西。
情深,便是相隔千裏遠,還是會萍水相逢;緣淺,便是促膝相對,也隻能行同陌路。
前者說的是凝如和淮占郴,後者說的卻是她和海若平。
凝如並不知道海若平曉得淮占郴還在世上的消息,才見到他進來,便迫不及待地與他分享這個好消息:“若平,你看,這是誰?淮占郴他還……”
“活著”兩個字還沒出口,海若平的話已經將下文堵上了。
“我知道。”
從小大大,海若平與凝如頂的嘴並不少,但像今日這般充滿敵意地、無禮地截斷凝如說話的情景,還是第一次。
凝如有些吃驚,海若平卻沒有要收斂的意思。他冷笑一聲,看著淮占郴,問道:“你和李家三小姐的關係處理好了?”
淮占郴卻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若平,我和凝兒說過了,我對李小姐隻有同僚的情分,別無其他。不論從前、現在,還是將來,我淮占郴的心裏都隻有一個人,那便是我家娘子。”
說著,淮占郴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凝如,見凝如微微一笑,他不由得牽住了她纖細的手。
海若平本還想說寫什麽,但看著凝如如此陶醉,他也不好開口。隻將手上的一個小盒子遞到凝如麵前。
“上次跑船給你帶的胭脂。你從來都不施粉黛,如今伊人在側,留著自己打扮吧。”
說完,海若平將盒子塞到凝如手中,不忿地轉過身。凝如還沒反應過來,海若平已經走出了幾尺遠。
凝如看著手中的盒子,覺得兩人之間的情分今日總算有了了解,便上前一步,衝著海若平的背影說了句:“若平,謝謝你。”
海若平被凝如的話扯住腳步,咬緊嘴唇思量了片刻,這才回了句“客氣”,而後大步流星地往府外走去,連頭都不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