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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京城無處不繁華

  到凝如真正見到宇文承趾,她在京中已待了半月有餘。


  這些日子裏,凝如除了調養身體,所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和黃霈佑一起,在居住的宅子裏,給仙逝的黃白、淮嬸兒和淮占郴立牌位、擺香堂。


  人死不能複生,靈魂一說終歸是無稽之談。凝如和黃霈佑從小就不信這些東西,但為了留點念想,他們還是學著父親的模樣,為自己,留了一處追憶的地方。


  牌位立好的那天,黃霈佑和凝如站在香燭前,沉默了許久。


  黃霈佑問:“凝兒,你知道,爹當初為何趕你走麽?”


  凝如呆呆地看著牌位上的“黃白”二字,強忍了許久,才哽咽地回道:“父母是水,兒女是魚。魚兒在水中長大,卻總在離開時,才知道,水有多重要。先前,父親將我趕走,我恨過他。可是後來,見他拚死護住我,我才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隻是,那時已經太晚了。”


  一連哭了半個月,凝如的眼淚早已哭幹了。隻是,提起父親,她還是會如鯁在喉。


  黃霈佑見妹妹極力控製自己,覺得在繼續這個話題似乎不太合適,便抬手拍了拍凝如的後背,轉了話題,問道:“前些時候,你說要去答謝宇文承趾,今日,宇文化及大人過壽,你若是覺得身體舒服些,便與我一同前去,如何?”


  為了不讓哥哥又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樣,凝如迅速地擦幹臉上的些許淚珠,然後順勢將哥哥的話接了過來:“我去?合適麽?”


  黃霈佑一臉的無所謂:“怎麽不合適?你是我妹妹,是我在京城唯一的家眷,帶著你去祝壽既不太嚴肅,又合情合理。再說,宇文承趾尚未婚配,你一個姑娘家單獨前往答謝,反倒惹來流言蜚語,如今借這個機會,體麵地把謝意傳達了,豈不更好?”


  凝如知道哥哥從來都考慮周全,應了句“這倒是”,便帶著予棋回房,更換了外衣,而後同他坐上馬車,徑直往宇文府去了。


  從板城逃難來此,凝如還沒有仔細看過京城的什麽樣子。黃霈佑自然知道妹妹對京城的好奇,所以提早了半個時辰出發,又讓車夫把馬車趕得慢些,好讓凝如借此看看京城的大街。


  和板城的青石板路不同,京城的道路顯然寬闊、壯麗了許多。琳琅滿目的物件應有盡有,應接不暇的商鋪裏人來人往,熱鬧卻不雜亂。


  凝如看得出神,臉上的神采因了街市的繁華有了開懷的跡象。


  一時間,她忘了數日來的悲傷和心痛,也忘了兩年來的寡居生活,和平日裏忍受的白眼和冷漠。


  看到滿臉絡腮胡子的胡人,凝如不由得睜大了雙眼;見到雙峰高高隆起的駱駝,她更是張大了口。街邊賣藝的絕活樣樣精彩,甚至連活蹦亂跳的小猴子都那麽可愛。


  見那小生靈在主人頭上撒野,凝如不禁笑出聲來。黃霈佑聽得這一聲笑,欣慰地看向自己的妹妹,眼神裏滿是欣慰和關切。


  從凝如來京城,黃霈佑就很少見她笑。關於妹妹的這種變化,其實,黃霈佑在板城的時候就發現了。


  那時候,凝如剛剛嫁到淮家,盡管她與淮嬸兒也有說有笑,但臉上的神采早不像先前那般活潑。


  生活的磨難總能改變一個人,黃霈佑不願意自己的妹妹被世俗所桎梏,但終究,一顆年輕雀躍的心還是被世態炎涼所淹沒。


  正因如此,黃霈佑才想讓妹妹跟著自己到宇文家祝壽,答謝不假,但更重要的是,黃霈佑希望凝如能借此走出府門,走出陰霾。


  作為煬帝的寵臣,宇文化及的壽宴自然高朋滿座。凝如雖不是小戶人家的女兒,但眼前這陣仗卻著實讓她開了眼界。


  黃霈佑是戶部主官運河事務的小吏,本沒有資格進主場就席,不過京城裏幾乎人人都知道,他是宇文愷最得意的學生,而宇文愷又是煬帝最信任的老師,所以破格邀請黃霈佑入席也在情理之中。


  作為女眷,凝如進府時,便被安排在次場的女眷席上。知道妹妹對周圍的情況不太熟悉,黃霈佑特地領凝如入了席。


  找到位置後,他又囑咐她:退了席不要亂跑,因為他們還要拜謝宇文承趾。


  凝如笑著點了點頭,就著哥哥的囑咐安靜地落了座。黃霈佑見妹妹坐好了,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凝如看著哥哥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處,這才回過神來,四下張望富麗堂皇的宇文府。不過,還沒看多少,旁邊的女眷便開始三三兩兩地同凝如搭起話來。


  “哎,今日天這麽冷,你穿這麽少不冷麽?”一個身穿粉色衣裳的姑娘率先起了頭。


  凝如不明白她為何這麽問,又覺得不回答不太合適,便笑著回道:“還行。”


  粉衣姑娘見凝如回了自己的話,心下高興,便又問道:“方才送你來的那人,是誰?”


  凝如頓了頓,才道:“他是我哥哥。”


  才說完,周圍的姑娘和妾侍們便紛紛轉過頭來,朝他打聽起來:“他是你哥啊,怎麽長得這麽好看!”


  凝如這才明白了姑娘們找她搭話的原因。她微微一愣,覺得黃霈佑似乎不如淮占郴和海若平長的好,卻又覺得京城人的眼光可能和板城人的不同,這才笑了笑,回道:“我哥,還行。”


  可姑娘們對凝如的這個回答顯然並不滿意。


  ——“這麽好看還說‘還行’?對了,他婚配了嗎?”


  ——“對啊,對啊,他這麽好看,可有家世了?”


  她會心一笑,覺得京城姑娘的直爽同她以前很是相像,便很自然地回了一句:“還沒呢?你們——有興趣?”


  凝如本就長了一雙靈動的眼睛,這麽一調侃,從前那個活靈活現的姑娘仿佛又回來了一般。


  盡管傷感掩埋了凝如曾經的天真,也讓她變得更加沉著,但嵌在她內心深處的、躍動的靈魂,卻還是固執地停留著。


  凝如的直白出乎姑娘們的意料,她們麵麵相覷,好一會兒才壯著膽子齊齊點了頭。


  凝如覺得兄長的年紀也不小了,借此機會,幫他尋個好姑娘倒也不錯。


  她點點頭,認真說道:“那你們把各自的姓名和喜好寫在紙上吧,我回去後,一並帶給我哥看看。”


  聽得凝如這樣說,姑娘們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趕忙招呼了府裏的下人,送來紙筆。


  沒有主人在,妾侍和姑娘們所在的次場成了姑娘們談天說地的好地方。


  姑娘們認認真真地寫下自己的訊息,又認認真真地調侃彼此。氣氛很熱鬧,凝如也很喜歡。


  不過,她們不知道的是,和這裏的歡脫相比,宇文化及和眾位大人所在的主場,卻簡直可以用“死氣沉沉”這四個字來形容。


  年輕的宇文承趾自然喜歡自在的生活。


  清早起來,宇文承趾就被各種禮節折騰得一點興致都沒有,好不容易坐到席間,想像軍中那樣大口飲酒,卻發現無人敢酣暢淋漓一把。


  在他看來,父親今日的壽宴比平日裏家中的聚餐都要拘束。無奈,他隻得縮著性子,規矩地吃了兩杯薄酒。


  一旁,默然的黃霈佑同樣安靜。


  宇文承趾覺得自己的好友肯定同自己一樣,受不了這種場麵,便放下酒杯,趁著眾人向父親敬酒之際,快步走到黃霈佑身邊,拍了他的肩膀,示意好友同他離開。


  黃霈佑本是跟著宇文愷來的,見宇文愷還在桌上吃酒,一下犯了難。


  好在宇文愷是個和善又不拘泥於俗禮的長輩,見年輕人想自己出去玩耍,便也不加阻攔,隻微笑地說了句“去吧”,然後眯著眼看著宇文承趾攬著黃霈佑的肩膀離開了宴席。


  走出擺席的後花園,宇文承趾深吸一口氣,感歎道:“總算出來了!”


  黃霈佑覺得他有些誇張,不禁笑出聲,打趣道:“這可是你父親的壽宴,怎麽一副被關押的模樣。”


  宇文承趾卻副理所當然地回道:“就因為是他的壽辰,我才感覺被關押了一般。”


  黃霈佑又笑了笑,轉念想起凝如要答謝宇文承趾的事,便上前兩步,衝他說到:“那日在城門口,多謝你救了我妹妹。今日,凝如也來了,她想親自同你致謝,你這會兒可有空?”


  “美人求見怎會沒空?!前幾日我想去看她,你都往死裏攔,今日怎麽發起善心,親自把她帶來了?”


  宇文承趾很是嫌棄地白了黃霈佑一眼,黃霈佑知道他鬧著玩兒,便笑著回道:“前幾日她身子還沒好,趟在床上調理,自然不方便見你。今日,她身子好多了,便也能一同出門了。”


  宇文承趾見黃霈佑解釋得認真,覺得他沒理解自己的玩笑,便卸下了矜持的偽裝,趕忙道:“好了,知道你心疼自家妹子。趕緊去把她請來吧。”


  黃霈佑看著宇文承趾公子哥兒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前往女眷所在的副場,將凝如叫了出來。


  待凝如真的來到宇文承趾麵前時,宇文承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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