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壯士豪情誌難酬(中)
和李文忠不同,淮占郴推薦李文忠並沒有特殊考慮,隻是擔心自己出師不利給義軍帶來不利影響罷了。
可興頭上的毋端兒卻並沒有把淮占郴的擔心放在眼裏,相反,他覺得淮占郴的半推半是向給自己邀功。
“怎麽?你該不會嫌我給你的官兒不夠大,所以不願意為我分憂吧?”
雖是玩笑,但淮占郴聽得出毋端兒的話裏至少有七成是真的。
他趕忙作揖,語氣誠懇地向毋端兒解釋道:“統領這話實在冤枉我了。占郴不是不願接這個差事,是不敢接。雖說在家鄉時,我學過些兵法,但終究不成體係,所以不敢在統領麵前班門弄斧,更不敢跑到陣前去炫耀。
正如您今日在帳中所說,李世民與李秀寧自幼跟隨在李淵身邊,所以兵法謀略自在我之上,若輕易出擊,隻怕對戰局不利。”
“這正是我一定要你出征的原因啊,占郴。”聽完淮占郴的分析,毋端兒不由得語重心長起來,“你也知道,咱們的義軍都是從鄉裏來的普通農戶,軍中的人別說懂兵法了,便是能識文斷字的也不超過十個。
與李世民對戰是個難事,但放眼望去,軍中唯一能與他對抗的也隻有你了。”
話畢,淮占郴原先還縈繞在嘴邊的推辭之詞一下竟沒了說出口的理由。
躊躇了片刻,淮占郴才硬著頭皮,應下了毋端兒的安排:“既然如此,占郴自當竭盡全力!”
就這樣,淮占郴成了毋家軍與李世民第一場對抗戰役的主帥。
己知彼,百戰不殆。開戰前的三日裏,為了打贏這場戰,淮占郴簡直廢寢忘食,花費了大量心血對李世民及李家軍的用兵之道進行研讀。
此時,雖然李世民還隻是父親羽翼下的一員虎將,但其戰績早已傳遍各軍大營,連起義軍的士兵們也對他的事頗有耳聞。
在眾人的描述裏,李世民用兵的最大特點便是“觀陳,便知強弱”。換句話講,排兵布陣的尋常手段在他眼裏完全是小兒科,因為他可以根據敵軍的強弱找到破綻,或進攻,或詐降,或奔逐,或襲擊。手段千變萬化,但李世民對戰局的判斷卻從來沒有失手過。
看到這樣的戰績,淮占郴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好在淮占郴也不算駑鈍之輩,既然對方如此驚覺,那麽,單純依靠強弱布陣自然不能取勝。思來想去,唯一的作戰方法,隻有“以神掩形,以虛掩實”了。
數日後,霍州城門外的平原上,戰鼓擂起。準備許久的淮占郴穿著鎧甲戰衣,與兄弟們徑直衝向李世民麾下的數萬精兵。
出征前,李世民隻聽過毋端兒的名頭,並不知道他軍中還有淮占郴這號人。所以,在毋家軍報上主帥名號後,李世民直接派出妹妹李秀寧作為前鋒大將軍,自己則在後方運籌帷幄。
和哥哥相比,李秀寧雖也是一員猛將,但在虛實判斷上顯然不如哥哥老道。
是而,才與淮占郴交手了幾道,她便徑直追趕起詐降的淮占郴。盡管她也顧及了孤軍深入的危險,但見自己闖入的陣營都是又小孩和孱弱的兵士組成的,她戒備的心理一下竟放鬆了許多。
然而,這一點,正中淮占郴的“下懷”。
待小五假扮的農家孩子傳入陣中,李秀寧的視線被擾亂,她趕忙勒住了馬,生怕傷到無辜的孩子。
可是,受驚的馬怎麽可能說停就停?
李秀玲即便拉住了馬,小五還是因那匹馬衝擊過來的陣勢,不由得趔趄了一下,最後,沒能站穩的他重重摔在地上,手腳蹭破了皮,血沾滿了衣襟。
馬才停下,淮占郴便帶著周圍的伏兵一同包圍過來。李秀寧被團團圍住,一瞬間,原先的馬上將軍成了階下囚。
淮占郴見叫小五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趕忙跑過去將他扶起來。
看著小五躺在淮占郴懷裏叫著他“淮哥”的模樣,李秀寧一下知道自己中了計。嘴上罵了句“陰險之徒”,秀寧內心對他的仇恨更是升騰到了極點。
“手下敗將!還不跪下!”黎平站在最前麵,把刀架在李秀寧的脖子上,大聲地嗬斥。
畢竟是大將軍家的小姐,李秀寧同樣是寧折不彎的脾氣。“勝者王,敗者寇”是戰場的準則,李秀寧便是對淮占郴恨之入骨,依舊一副鐵骨錚錚的模樣。
“卑鄙小人!如今我輸了,要殺要剮隨你,但要我心服口服,卻是妄想!”
見她不就範,黎平的火爆性子一下被點燃。從來不知道憐香惜玉的他,此刻自然也沒把李秀寧當成女子看待。
隻見他上前一步,徑直在李秀寧的腹上踹了一腳。李秀寧沒站穩,一下趔趄起來,但那顆高昂的頭,依舊沒有低下。
此刻,其他列陣中的兄弟將主帥李秀寧被俘的消息喊了出去,原先還衝勁十足的李家軍一下沒了鬥誌,除了少數還在頑抗,其他的士兵都因為萎靡不振、丟盔卸甲。
戰場上的局麵得以翻轉,本來還占據優勢的李家軍此刻沒了勝算,義軍的兵器雖駑鈍,卻勝在士氣高漲上。
不多時,來不及逃離的李家軍被俘虜,跑開的士兵則四下逃竄,倉皇回到自己的營地中尋求庇護。
淮占郴收到屬下的捷報自然欣喜,隻是,看著懷裏的小五,他的心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說來,這招是險棋,淮占郴是拿小五的性命賭這場戰役的勝利。可真的見到小五渾身是血的模樣,他不由得後悔起來。
起初,他以為是李秀寧縱馬將小五踢成這樣,後來,見小五的傷口隻在手腳上,又聽他說“還好馬沒撞過來”,淮占郴這才曉得:原來,李秀寧情急之下還是拉住了馬,小五的血也隻是跌落時剮蹭導致的而已。
方才,淮占郴還覺得黎平等人對李秀寧的暴虐是可以容忍的,畢竟,對不善待自己兄弟的敵人,將士們憤慨之餘動些手腳倒也可以理解。
不過,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後,淮占郴倒覺得主帥李秀寧還算仁義,別的不說,單是她不對無辜百姓下手的良善之舉,義軍便不該過分為難於她。
想到這兒,淮占郴出手止住了黎平的拳頭。
“住手!”
黎平本就是個火爆脾氣,如今,見到敵軍的統領他自然更是魯莽。
興致還在蔓延,黎平的手腳卻被淮占郴狠狠抓住。他不服氣地問道:“大哥!你攔著我幹什麽?她可是敵軍的主帥啊!”
黎平理直氣壯,淮占郴卻顯得和善了許多:“勝負已分,放她回去吧。”
“什麽?!放她回去?大哥,你不打算將她帶回去,找毋統領討功麽?”黎平對淮占郴的決定很不理解,覺得將李淵的女兒帶回營帳,定然能威風一把,也定能讓義軍的士氣更加提升。
“討什麽功?義軍打仗的目的是懲惡揚善,為走投無路的兄弟們謀條出路。今日,這場戰事不過與李淵所部的第一次對抗,雖勝了,卻實現不了興兵時的理想。”說著,淮占郴將目光投向李秀寧。
“李將軍,你雖敗在我手下,但我不想因你失了性命而與李家軍為敵。今日,我放你回去,隻想你幫我帶句話。麻煩將軍告訴你的兄長和父親,毋統領帶著兄弟們起義,並非為了鬧事,隻是想給食不果腹的兄弟們找一條出路。隻要朝廷能做到體恤百姓、安撫災民,我們自會放下刀槍,不與朝廷為敵。”
淮占郴仿佛承諾一般,將上麵的話說了出來。他神色嚴肅,話語鏗鏘有力,那模樣,與李秀寧想象中的叛軍完全不同。
來之前,李秀寧聽說叛軍裏個個都是莽夫,直到今日見到了淮占郴,她才知道——原來“叛軍”的長相也可以很俊朗,說話時的神態也可以有禮數。
她有些不可思議,蹙眉尋思了片刻,才回道:“你當真不殺我?”
淮占郴低沉地“嗯”了一聲,隨即上前將李秀寧脖子上的刀和身旁的槍盡數撤去。
隻一瞬,這個年輕後生徹底俘化了李秀寧的心。她突然忘自己正在作戰,眼前這個男子也不是叛賊,而是練武場裏普通的男兒。
隻是,戰場終歸不是風花雪月的地方。便是李秀寧有再多的感觸,她也不能駐足於此。
黎平還在憤憤不平,李秀寧早已跨上戰馬,頭也不回地往營地方向飛奔。
淮占郴的模樣在腦海中久久不能消散,李秀寧大喝了一聲,加快了飛奔的速度。
是的,她要趕緊回到自己的陣營,趕緊將淮占郴那番話告訴自己的哥哥。因為她知道,唯有如此,她內心別樣的溫暖才有可能延續,那顆因為淮占郴而播下的種子,才有可能破土發芽。
見李秀寧遠去,淮占郴這才發令,命令義軍收兵。
胡元看著淮占郴忙碌回營的事,覺得方才的舉動似乎大意了些,便跟上前來,詢問道:“大哥,你放李秀寧回去,就不怕她帶領更多的士兵,前來攻打麽?”
淮占郴卻胸有成竹:“李秀寧雖是主將,但方才見小五闖入陣內,她並未縱馬越過。由此可見,她本質是個寬仁的人,所以她必定會將我的話帶給她的父兄。
至於你說的親率更多的士兵前來作戰,這一點,則是必然的。放她回去,李世民肯定要再派人同我等對峙;不放她回去,李世民急著尋找妹妹,也會派來的兵士前來。礙於情麵,前者派來的人肯定不多,但後者就不好說了。所以,咱們留李秀寧一條性命,其實,給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胡元聽著,覺得淮占郴這一招想的確實深遠,便點頭表示讚同,而後跟著淮占郴一同回營整理防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