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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石壁高深繞縣衙(上)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海若平從小在富貴人家出生,別人的誇讚給了他足夠的臉麵,所以不曾在讚美之詞麵前羞澀過。


  但此刻,他卻被凝如突如其來的表揚惹得臉頰發燙。他輕咳了一聲,稍稍緩了緩,才重新啟聲回複。


  “咳,也沒什麽,不過這些年同父親跑了幾趟船,長了些見識罷了。”


  “跑船就能長見識?那以後,你可要多帶我去跑跑!”


  海如平笑得燦爛:“就怕你吃不了跑船的苦,不然,隻要你願意,天天跑都行。”


  凝如吃飽喝足,自信心更是膨脹到極致:“我才不怕吃苦呢!下次你們家再出船,咱們跑一趟運河如何?”


  “行!下次海家有船出航,我必定叫上你!”


  海若平見凝如躍躍欲試,自然不會反駁她。凝如見海若平答應了自己的請求,趕忙給他奉上兩口茶。


  “哎,海若平,你會用司南麽?”


  “當然!”


  “那跑船的時候,你教教我。”


  “沒問題!”


  “還有,你會駕船麽?”


  “會一點。”


  “那跑船的時候,也一並教教我。”


  “好,到時候,我同你一起掌舵。”


  ……


  這一夜,凝如就在海若平陪同下想入非非地暢聊了運河跑船的種種。盡管海若平知道下一次出船跑運河至少要明年開春,但他曉得:在這秋風瑟瑟的夜色裏,能和凝如無所事事的侃大山,卻是別樣的幸福。


  嚴格意義上來說,板城並不是運河上繁華的所在。和氣派的長安相比,板城隻能算做升鬥小民過日子的小地方;和秀麗精致的揚州相比,板城也略顯粗拙。


  不過,如此簡樸的特性卻並沒有將板城百姓生活的熱情澆滅,和運河上日夜奔流的河水一般,他們也遵循著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生產規律,辛勤地耕耘著自己的土地。


  大清早,板城街道上便擠滿了賣東西的小販。凝如知道淮占郴他們這群永濟渠上勞作的修渠工定然也是習慣早起的,所以天才露出一絲微光,她便從床上蹦達起來,洗漱用餐完,直朝縣衙大門而去。


  今日是十月初一,家家戶戶都要購買米糕祭拜河神。街市上異常熱鬧,凝如義無反顧,冒著被小販們擠成肉醬的危險橫衝直撞,艱難地擠過熱鬧的紫石街。


  她氣喘籲籲地從人群中擠出一條縫來,將腿艱難地放在人群外時,淮占郴和黎叔父子以及另外兩個她還不認識的工友的身影便映入了眼簾。


  等她到達縣衙門口時,她早上精心盤到頭上的青絲早已散落下來,衣服蓬頭垢麵的模樣,好似剛剛被人毆打過……


  縣衙門前的巷子因為有人把守沒有被商販“攻陷”,凝如趕忙整了整衣裳,又捋了捋頭發,這才三兩步跑到淮占郴身邊,熱切地朝另外幾個弟兄打了個招呼。


  “黎叔,各位大哥,早呀!”


  淮占郴對凝如的自來熟並未感到驚訝,黎平和黎叔因了昨日那場談話的緣故也算同凝如認識了。


  不過,站在身邊胡元和孟勇卻有些詫異。


  “姑娘早。敢問,您是?”胡元是個儒生模樣的男子,便是詢問凝如的身份也先同她打了聲招呼。


  孟勇卻不同,他快人快語,見凝如與淮占郴站得近,他直截了當地道出了心中所想:“姑娘便是占郴的小媳婦吧。哎呀,久聞大名,今日才見,真是妙人啊!”


  一句話,讓凝如和淮占郴同時陷入了尷尬。凝如覺得有必要對“小媳婦”這三個字作出澄清,但淮占郴的心思卻並不在這兒。


  “孟勇,今日是來辦正事的,且不說笑了。”淮占郴的聲音很平淡,便是對孟勇的說笑有幾分譴責的味道,依舊聽不出憤怒。


  孟勇才剛沒在意,才被淮占郴一說,猛地覺得自己造次了。他點點頭,心悅誠服道:“是,今日之談正事,不說閑話。”


  凝如聽他們如此說,便也識大體地將方才想要繼續的話題生生咽回口中,轉而起了另一個話題問道:“這麽晚了,賴縣丞還不會客?”


  說到這兒,大夥兒齊齊將目光看向衙門的大門。早已過了公幹時辰,那扇黑色的木門依然緊緊鎖著,便是方才有管家到門口吩咐淮占郴幾人“好生等候”,此刻也門關戶鎖,看不出半點人跡出沒的跡象。


  “許是昨日在宴席上喝過頭了,今日才成了晚起的豬。”黎平狠狠地瞪著衙門的大門,咬牙切齒地諷刺了句。


  黎叔知道兒子什麽話都藏不住,趕忙扯了扯黎平的手,小聲訓斥道:“胡說什麽,還不閉嘴!”


  或許是覺得在衙門門口罵街有失妥當,黎叔才出聲製止,黎平便不再說話,隻背過身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耐心等等吧,求人辦事,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淮占郴看出黎叔父子不同的情緒,生怕他倆又同昨日一樣鬧僵了,便提前開口緩和了氣氛。


  凝如覺得淮占郴這樣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便忍住咒罵的衝動,強迫自己耐心地陪著淮占郴在縣衙大門靜靜等候。


  過了許久,待到身下的影子又短了兩尺,凝如和淮占郴等人才聽到管家慵懶的聲音。


  “進去吧,大人起來了。”


  眾人疲憊到呆滯的身影在這句話的催化下有了活動的跡象。淮占郴上前恭敬地謝過管家,然後帶著凝如和身後的弟兄一同走進大門。


  臨近門前,淮占郴突然想起那日在倚香樓凝如上前咬住賴茂耳朵的事,又想起賴月生父子因此事向黃家發的難,一下,他的腳步不由得停住了。


  他轉過身,輕聲在凝如的耳邊囑咐了句“切勿衝動”,而後才邁開步子繼續跟著管家向前走去。


  凝如雖不知道淮占郴說這句話的動機是什麽,但他既然這樣說了,她便沒有對著幹的道理。


  她點點頭,小心地跟在淮占郴身後,跟著眾人一同走進賴月生的後院。


  和尋常的告狀不同,淮占郴這次要理論的對象是賴月生,所以擊鼓升堂這樣的舉動對他們來說並無好處。


  相反,私下商議的方式對卸糧發放這件事來說更有優勢。畢竟,在這個問題上,賴月生不算光明正大,太過張揚的抗議最終換來的隻能是弱者的失敗。


  “淮占郴,你不好好在永濟渠上服役跑來我府上做什麽?”才見到淮占郴,賴月生一開口就是質問,連淮占郴恭敬的禮數也因了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被生生截斷了。


  “大人,小人今日同兄弟們前來拜見大人,為的正是永濟渠服役的事情。”行禮被打斷,淮占郴多少有些尷尬,但賴月生的高高在上本就在他預料之中,所以,他並沒有糾結於此。


  “永濟渠不是在裴大人的治理下修得挺好的麽,有事該去找他才是,胡亂跑到我這兒來做什麽?”


  賴月生把玩著桌上的蛐蛐兒,頭也不抬地拒絕了淮占郴。淮占郴自然不會輕易退縮。


  “大人有所不知,永濟渠的主管雖是裴大人,但真正幹活的卻是眾位工友。每日,兄弟們頭頂烈日辛勤勞作,永濟渠的進程也因此順利延展。可修渠需要勞力,勞力又來自口糧。此前,運往河道的口糧還能勉強果腹,如今,修築永濟渠用的勞工口糧卻緊缺至極。沒有饅頭不說,連清粥也淡如水。


  眼看兄弟們就要過不下去了,小人這才同兄弟們一同到這府衙,請求大人將永濟渠上那船糧食發放給兄弟們。”


  淮占郴神色嚴肅地將自己想了一夜的話一五一十地講給賴月生聽。凝如從未見過淮占郴談論正經大事的模樣,看得出神之際,不免覺得他與戲台上行俠仗義的英雄有些相似。


  可賴月生卻沒有被這後生的嚴詞丵丵所說服。


  “永濟渠的口糧不夠了,與我何幹?再說,那艘船上的糧食是運往洛陽的,我一個地方官,怎麽可能做聖上的主。”賴月生輕蔑地笑了笑,隨即搬起桌麵的蛐蛐罐兒打算回房。


  淮占郴哪裏肯放他走。


  “大人此話差亦!運河上的口糧為何會缺失,想必您比誰都清楚。我們找拿了口糧的人要糧食,難道不對麽?”


  一句話,賴月生定在原地。可他轉身時,眼神裏透出的光依然自信得令人生厭。


  “喲,你的意思是:我偷了運河勞工的口糧?證據呢?證據在哪裏?無憑無據誣陷本官,當本官是好欺負的嗎?”


  賴月生越說越用力,語氣也越來越強硬。淮占郴知道自己的話一定是觸動到賴月生最敏感的神經了,不然他才不會記著和自己這個無名小卒爭辯。


  可就在他覺得可以和賴月生繼續針尖對麥芒地理論一番的時候,賴月生卻氣急敗壞地找來官差,打算用嚴刑將淮占郴嚇跑。


  “來人,把這幾個人拖出去,每人杖打四十!”


  一聲令下,官差們從門外湧了進來。淮占郴和兄弟們的口裏還喊著“賴月生,你傾吞糧食,罪不可贖”、“賴月生,你貪贓枉法,天理難容”的譴責,局麵卻早已急轉直下。


  凝如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沒了頭緒,可當板子真的要掄起來時,她的靈台竟難得清明起來。


  “賴月生,證據在我這裏!你若敢對淮占郴不利,那本賬立刻便出現在裴大人麵前!”


  隻一句,賴月生的氣焰竟被當場扼住!


  “什麽證據?什麽賬目?”賴月生不可思議地重新朝凝如問了一聲。


  “自然是你偷口糧的證據。你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殊不知口糧進出的賬目早被記錄下來了。怎麽,沒想到吧?”


  凝如雖是扯謊,但依舊昂首挺胸,絲毫沒有畏懼的神色。賴月生的眼神更慌了。


  “黃凝如,我看在黃白的麵子上對你多次忍讓,你不要太放肆,否則便是你爹也救不了你。”


  “他能不能救我是一回事兒,你的賬能不能被裴大人看見是另一回事兒。你再不放人,當心收不了場!”


  賴月生本以為凝如是個黃毛丫頭,恐嚇一番便能讓她就範,誰知這個姑娘不但膽子大,還十分經得住恐嚇。


  凝如根本沒有賴月生偷運口糧的賬本,但見賴月生如此心切,她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是的,賴月生一定有偷糧的行徑,而他也一定有這麽個記錄口糧出入的賬本。如若不然,賴月生不會和自己在此處撕扯許久,自己也可能早被拉到淮占郴身邊一同杖責了。


  想到這兒,凝如突然覺得自己這個謊神算有些大。


  而明白這一點的,還有身旁的淮占郴。


  方才他的正麵交涉未有成效,如今凝如情急之下撒了的這個謊讓他覺得機會不錯。


  他抬起頭,就著凝如扯的謊大聲喊道:“凝兒,何必同他費口舌。隻要咱們走不出這縣衙,一定有人將那賬本交到裴大人手上。孰輕孰重,讓縣丞大人自己斟酌!”


  一句話,賴月生更是慌張了。


  身旁的黎叔、黎平、胡元和孟勇雖然不知道凝如和淮占郴說的是什麽,但見賴月生沒了方才的氣焰,他們心下覺得這一招確實有用。


  此時,若有人傻傻地當著賴月生的麵說了句“什麽賬本?”或是“何時得來的賬本?”的糊塗話,大好局麵定然被終結。所以,便是這幾人現在是鴨子聽雷,他們也緘口不言,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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