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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黃家有女不可求

  淮占郴本沒在意,聽父親這一聲“警告”,他隻得少疊兩張紙,然後蓋上蓋子,將凝如的考箱放到一旁。


  “爹,您累了吧,我燒水給您洗洗腳。”說完,淮占郴便邁開步子,打算到廚房燒熱水。


  才走一步,淮管家氣憤卻帶沮喪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占郴,我和你說過,你和凝如小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麵色微微僵住,好一會兒,才微微翹起嘴角回道:“我這就去端水,您稍等會兒。”


  顯然,淮占郴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但淮管家也沒有停止的意思。


  “站住!”


  一聲大喝,淮占郴被重重地定在了原地。


  看著淮占郴不再走動,淮管家這才重新開了口。


  “兒啊,士、農、工、商本就不能通婚,咱們這樣的小農戶,如何能高攀士族的女兒?

  你哥當年在修渠的時候死了,我現在隻剩你一個兒子。你若真的成了黃家的倒插門女婿,我們淮家的香火可就斷了呀!”


  淮管家越說越激動,待最後幾個字喊出來,老人家的喉嚨竟不由得咳嗽了起來。


  本就有肺病的淮管家被這幾聲咳嗽整的腰酸背痛,一個坐不穩竟差點摔倒了地上。


  好在淮占郴眼疾手快,淮管家的頭才沒落地。見父親的身體不再往下墜了,淮占郴才用力將父親扶起,並將他攙扶到床上躺好。


  蓋上被子,淮管家的狀況似乎好轉了些,這才轉身重新往方才那個杯子裏到了些水,端在手裏,靜等父親起身抿兩口。


  淮管家對兒子的舉動很是感動,將手探出被子緊緊握住淮占郴的一隻手,接著方才的話題緩緩往下說。


  “我知道,黃家對咱們有恩。當年為了不讓你當通濟渠的壯丁,黃族正頂著壓力把你的戶籍除掉。可你一個七尺男兒,給他家小姐當了幾年的陪讀也算是咱們報了恩了。


  如今,你也長大了,爹不指望你飛黃騰達,隻求你平平安安、娶妻生子,將咱們淮家的香火延續下去就是了。你可千萬別讓爹失望呀!”


  淮占郴默默地聽著父親的話語,已經長繭的耳朵依舊沒將它們當成耳旁風。


  “爹,我記住了,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聽到淮占郴的保證,淮管家的心裏稍稍安穩了一些,本就疲憊的身子也因此困意十足。


  鼾聲微微響起,淮占郴看著父親沉沉睡去,小心地掖了掖被角後,躡手躡腳地將杯子放回原處。


  月色依舊很好,淮占郴看著月光下凝如的考箱,心中的感觸如洪水泛濫一般,傾瀉而出。


  從淮占英死去的那一年,淮占郴就成了淮管家的全部希望。


  當年,黃族正將淮占英從戶籍中除去,淮占郴農戶身份的造冊內容雖然消失了,但這個見不得天日的“黑戶”身份卻讓他自在了許多。


  他不必顧忌南北朝依賴士族與農戶不能並肩而行的規定的,也不用忌憚自己和凝如之間的身份差距。


  他可以和凝如一同上私塾,也可以和她一同在酒肆飲酒看街景。他與海若平能稱兄道弟,和黃霈佑一起行走也不用刻意保持距離。


  這樣的生活對向往自由的淮占郴來說,簡直如同珍寶一般,他喜歡這種日子,甚至希望它能永遠持續下去。


  曾經,淮占郴對自己的“黑戶”身份充滿感恩。然而,不知何時起,淮管家卻開始在他麵前重新強調那個幾乎被他遺忘了的農戶身份。


  起初,淮占郴有些反感,有時還會因為父親幹預自己的生活而感到排斥。但時間長了,淮占郴才慢慢發現,依附在“黑戶”身份上的灑脫隻是表象,那些因為戶籍消失而如賊人般的自卑才是“黑戶”的真正含義。


  明白了這一點,淮占郴對父親的嘮叨不再反駁,而他本就對凝如不甚熱情的表情也因為父親的囑咐而透出更多的距離感。


  從認識的那天起,凝如就習慣了淮占郴冷心冷麵的性子,所以淮占郴的刻意保持距離對她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差別。但當淮占郴重新將自己微微打開的心門重新封上時,他卻與凝如這樣的距離中,尋到了不辜負父親囑托的相處之道。


  他可以帶她上私塾,可以同她玩耍,甚至可以在倚香樓同凝如一起“闖禍”,但:

  一切,僅此而已!


  他不會對未來有任何期許,也不會對凝如的感情做出回應,他可以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新娘是誰,但他必須知道:將來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必然不能是凝如。


  他曾經以為要很努力才能克製自己的心思不因為凝如的牽引而生長。值得慶幸的是,在他下定決心以凝如念完私塾作為自己離開黃家的時間時,那種對僅剩時光的顧慮和珍惜早就緊緊錮住感情的生長。


  他告訴自己,對凝如的一切關照都隻是暫時的,即便此刻在父親眼中他像極了一隻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但隻要時間一到,一切誤會都會消除。


  而凝如這份如鮮花般綻放的情感,也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凋零。


  想到這兒,淮占郴的內心稍微安穩了些。


  他重新翻開考箱蓋子,默默地將方才還沒有疊完的紙張仔細放到箱子裏。臉上的神色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但淮占郴的內心卻依然有一個固執地聲音在勉強地解釋著——


  很快,就能解脫了……


  據說,每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心裏都有一個抱孫子的夢想。


  以前,淮管家覺得這隻是一個調侃老人的段子,但當他真正跨入七十這個古稀門檻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竟也不可免俗地成了一個:對兒子早日生個孫子充滿期待的老子……


  當年淮占英去世,淮管家雖然已經六十歲,但看著僅有八歲的淮占郴,他覺得最重要的任務是操心淮家唯一的獨苗順利長到成年。


  可是,當他操心了十年,兒子終於長到十八歲了,他又悲哀的發現:淮占郴的婚事成了他最大的心病。


  作為長輩,淮管家苦口婆心地勸說淮占郴成家的話說了一籮筐,可淮占郴卻總是不為所動。


  往常他覺得淮占郴是因了對凝如小姐那不切實際的期盼而止步不前,可昨夜,淮占郴信誓旦旦地對自己說“自有分寸”後,淮管家又開始懷疑自己的兒子是不是有某些不可告人的隱疾……


  大清早,雞還沒叫,淮管家就被自己的這個可怕的念頭給驚醒了,他顧不得外頭的天還沒亮,麻溜一穿鞋,直接跑到淮占郴的床前,打算將他的擔憂和盤托出。


  可才走到兒子麵前,見他那睡夢中俊秀的麵孔和硬朗的身體,他又覺得自己能把兒子和紫石街上翹蘭花指的娘娘腔聯想到一起,簡直是腦袋被門夾了……


  他麵色微怒地衝自己罵了兩聲“糊塗”,便轉過身,輕帶上門,緩步前往隔壁黃家院落,開始為今日黃白的遠行做準備。


  清晨的黃家院子在橙黃色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安靜。


  幾個小廝正在院子中央打掃衛生,姑娘們則小心地用抹布擦拭著家具,本就沒染多少塵土的桌椅板凳,在姑娘們一雙雙纖纖玉指的撫摸下自然更是一塵不染。


  對淮管家和下人們來說,這樣的清晨並沒有多少特別的地方,但對於凝如來說,今日這個日子卻比平時難受的多。


  和板城本地的人家不同,黃白雖然是這裏的族正,但他的祖籍並不在這裏。


  當年,通濟渠開通,黃白隨著做生意的商船來到板城。為了讓子孫不忘祖業,黃白每年都會在白露這一天帶著黃霈佑和凝如一同歸鄉祭祖。


  路途遙遠,每逢這一日,黃白都會在清晨卯時出門。而習慣了辰時起床再磨磨蹭蹭前往私塾上課的凝如,自然對這樣缺覺的早上倍感疲憊。


  加上昨夜,凝如與玉香聊到大半夜才睡著,到淮管家和黃霈佑看到她時,小姑娘那雙纏繞著黑眼圈的眼睛著實能嚇死人。


  黃霈佑早就將凝如的東西收拾好,吩咐完淮管家把所有東西都搬上車後,才笑著衝自己的妹子說道:“怎麽?昨夜見著鬼了?”


  黃霈佑平日裏很少說笑,凝如見他難得不正經,索性仿著黃霈佑平日裏一本正經的模樣,清了清喉嚨回道:“怎麽跟長輩說話的?沒大沒小。”


  黃霈佑聽凝如這麽回了一句,轉頭向外,衝已經走遠的淮管家喊道:“把老爺和我的東西卸下來我今年祭祖凝如小姐一個人去便是了。”


  原本還沾沾自喜的凝如聽得哥哥這一聲吼,趕緊睜大雙眼,一副虔誠的模樣看著黃霈佑笑道:“哥,你怎麽忍心為一人獨行千裏?”


  黃霈佑趁勢捏著凝如的耳朵,笑道:“長輩不就該有長輩的樣子麽?”


  凝如直打哈哈:“我是小輩,而且是全家裏最小的小輩,哥哥大人大量,原諒我一時口誤。”


  黃霈佑見凝如服軟,覺得玩笑也開得差不多了,便斂了神色,囑咐凝如做好出門的準備。


  “東西都收拾好了麽?可以了,就出發吧。爹在馬車上等咱們呢。”


  “嗯,走吧!”說完凝如蹦了兩蹦,拉著哥哥的手徑直往門外去了。


  淮管家小心地檢查了車上的所有東西,待一切準備妥當了,才回了句“老爺,都準備好了”,以此向黃白交差。


  黃白拉著凝如的手,滿意地點了點頭,兩輛馬車即可啟程。


  和往年一樣,淮管家耐心地護送黃白和小姐、公子出了城,才和幾個小廝緩步走回來。


  沒了主子的日子,淮管家成了家裏“主心骨”,接下來的半個月,黃家的日常事務都有淮管家一人管理,而黃家院子裏的丫頭和小廝也自然要聽從淮管家的差遣。


  淮管家本就不是仗勢欺人的人,所以黃白不在的日子裏,“閻王不在,小鬼當家”的混亂並沒有出現過。


  今年淮管家自然也會忠心耿耿地完成主子離開時交代的各項任務。可誰也想不到的是,這趟看似平常的差使,卻給黃家和淮家帶來一場意料之外的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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