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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箜篌別後誰能鼓,腸斷天涯(4)

  紅木的辦公桌上,放著溫馨已經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單修哲背靠在真皮軟椅上,雙腿交疊,若有所思地盯著電腦屏幕。十幾年前,淩良波用空殼公司跟單氏簽約套取現金,事情敗露,單氏追討錢款,淩良波被迫宣布破產。當時的淩良波口口聲聲說,是單氏冤枉他,逼得他走投無路。那筆錢,他一無所知。


  單修哲的食指摩挲著嘴唇,淩良波看上去並不像是會投機取巧的商人,但是,單氏的的確確損失了那筆錢。難道……有人在中間搞鬼?


  太陽逐漸下山,天空被紅霞染成了紫色,神秘詭異。病房中,沈習和淩良波相談甚歡。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喜歡聊往事,仿佛那是一整個人生的印記。淩桃夭將窗簾拉開,紅光滿滿地灑進來。就連櫥窗都像是被紅色浸染了一般,燃燒著的夕陽一點點西沉,周邊不知何時出現了幾片烏雲,黑壓壓地傾軋過來,淩桃夭忽然覺得心頭不安起來。


  "好像要下雨了。"淩桃夭呢喃道。忽然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推門而進,烏黑鋥亮的皮鞋踢踏作響。


  "什麽事?"沈習警覺,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將淩桃夭護在身後。


  為首的一個男人向沈習出示了證件,道:"我們是檢察院的人,淩良波先生,你涉嫌在十三年前以空頭公司套取單氏資金,現在單氏總裁簽字要討還這筆錢,並且我們檢察院將以詐騙罪起訴你。"

  半坐在病床上的淩良波臉色慘白,他激動地反駁,整個身體都在不停地顫抖:"是單氏陷害我!我沒有做過!是他們害得我破產一無所有,現在怎麽還有臉要錢!"

  "事情的真相我們會調查,如果你現在身體方便的話,麻煩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男人麵無表情,機械一般地說著場麵話。


  "等等!"站在一旁的淩桃夭一臉震驚,"你說單氏總裁簽了字?不可能!他知道淩良波是我爸爸,他不可能簽字!"

  "現在不僅要還錢,並且以詐騙罪起訴他。"男人補充道。


  "這不可能……單修哲他不可能這麽做……一定是你們弄錯了,弄錯了……"淩桃夭看見男人手中的文件,動作迅猛地一把奪過來,胡亂地翻看,終於在上麵找到了單修哲的簽名。字跡狂放潦草,她再熟悉不過。


  文件掉到了地上,心理的防線也猶如決堤的壩口,洪水傾瀉而下。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單修哲會簽名?對於他來說,這點錢根本不算什麽,為什麽要把爸爸置於死地?所有的問題在她腦子裏向炮仗一樣炸開,生疼生疼。


  淩良波想從地上撿起那份文件,一個失手,生生摔到了地上。


  "爸爸!"

  "伯父!"

  淩桃夭跟沈習見狀,連忙將他攙扶起來,淩良波手上還是死死地拽著那份文件,他愣怔片刻,狠狠地將紙張朝淩桃夭臉上扔去。


  "這就是你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男人!這就是你毀掉名聲也想跟他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淩良波氣得渾身發抖,他還想說什麽,突然覺得胸口撕裂般地疼痛起來,剛剛站起來的身體直直地往後倒去。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仿佛在旋轉一樣,就連窗戶也似乎跑到了他麵前,閉上眼睛之前,他迷迷糊糊聽見淩桃夭驚恐的叫聲,還有那一張張惶恐的臉。


  翻看了一個下午的資料,終於在一疊文件中看見了一個最不應該出現的名字——許俊雄。十三年前,許俊雄是經手人,但是卻借著淩良波的名義。如果當初他們沒有串通,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蔣之熏背叛了淩良波——許俊雄拿了錢,而淩良波則背了黑鍋。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單修哲連忙拿過西裝外套,匆匆忙忙地出了辦公室。外麵,烏雲翻滾起來,遮蔽了天空,有一種世界末日的錯覺。


  他一手搭著外套,另一隻手快速地按下電梯。因為著急,他甚至頻繁地按著已經亮起來的按鈕。抬手看了一下時間,單修哲又興奮又著急。他有信心可以向淩良波解釋清楚,更有信心給淩桃夭幸福。終於可以和淩桃夭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他感覺自己快樂地想要飛起來。


  電梯門在他麵前打開,他邁步走進,卻不知道,他走進了一個未曾預測的未來。


  淩桃夭怔怔地站在手術室外,鮮紅的燈始終亮著,不肯熄滅。她咬著手指,清澈的眸空洞無物。


  把檢察院的人打發走,沈習心疼地看著仿佛失去了靈魂的人,喚道:"小夭……"

  淩桃夭聲音顫抖,雙手環抱著肩膀,害怕地縮成一團:"什麽都不要說,求你。"

  幾個小時之後,那手術燈終於熄滅了,大門如釋重負地打開,淩桃夭像是看見了希望一樣,慌忙迎上去,抓住醫生的手臂,問得急切:"我爸爸怎麽樣?"

  醫生摘下口罩,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他的身體太弱,之前又做過心髒手術,經不起連續幾次發病,你們進去看看他吧。"

  淩桃夭整個人一下子垮下來,身後的沈習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滿眼驚痛:"小夭,堅強一點。"

  病床邊,淩良波滿身都是輸液管,帶著氧氣罩,艱難地呼吸著。他見淩桃夭進去,原本渾濁的眼一下子又明亮了起來。蒼老的手顫顫巍巍地朝她伸過去,因為氧氣罩,他說話吃力又模糊。


  "桃夭……"像是在用生命最後一點力氣說話。


  "爸爸,我在這裏。"淩桃夭忙握住他的手,跪倒在床邊,沈習站在他們身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淩良波艱難地把氧氣罩拔掉,喘息急促:"桃夭,我不行了,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淩桃夭流著淚,強笑道:"怎麽會,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你隻要好好休息就可以回來跟我們一起住了。"

  淩桃夭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就連這樣的動作看上去都異常痛苦,他搖搖頭:"你別騙我了,"他看向後麵的人,"沈習。"

  "伯父,我在這裏。"沈習連忙上前,彎腰在淩桃夭身邊。


  "這一輩子,我最寶貝的就是桃夭了,我走之後,你替我好好照顧她,拜托你了。"淩良波連著咳嗽幾聲,聲音越來越小。


  "伯父你放心,我會一直照顧她的。"

  "桃夭,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好,我什麽都答應你。你說什麽我都答應,隻要你好好的。"淩桃夭將他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那冰冷的溫度讓她渾身戰栗。


  淩良波將沈習的手和淩桃夭的手放在一起,已經灰暗的眼睛裏流出渾濁的淚:"桃夭,我要你嫁給沈習。"

  天空忽然劈過一道閃電,撕裂了黑夜恐怖的臉,醞釀了一個下午的雨終於傾盆而下。宮嶼還在書房看文件,當他接到從醫院打過來的電話時,臉色忽然慘白。狹長的丹鳳眼不可思議地睜大,震驚,在他陰柔漂亮的臉上蔓延開來。


  愣怔了片刻,他倉皇地衝出了書房。


  淩晨的醫院總有些冷清,走道上死寂一片,沒有生氣。鮮紅的手術燈持續地亮著,在顯得蒼白的醫院裏那麽刺眼。偶爾走進去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或護士,臉色也是凝重地不行。


  宮嶼獨自一人在手術室外守了五個小時,直到太陽完全升起,將大地照得亮亮堂堂的,紅色的手術燈才滅掉,門再一次被打開。醫生緩緩地從裏麵走出來,摘下口罩後,露出一張疲憊不堪的臉。


  "我能做的已經做完了,剩下的,看他自己了。"醫生安慰性地拍了拍宮嶼的肩膀,拖著緩慢的步伐離開。


  斂屍房。原本初春的天氣就比較冷,底下的房間更是透著一股股的寒氣。淩桃夭看著停屍床上那蓋著的白布,伸了幾次手都沒有勇氣把布掀開。掙紮了許久,她終於輕輕地將布打開,淩良波那張熟悉蒼白的臉驀地呈現在她麵前。


  她還記得淩良波閉上眼睛之前的模樣,當她點頭答應說好的時候,他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然後就那樣笑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淩良波最後的願望是讓她跟沈習結婚。他擔心自己還是會不顧一切地回到單修哲的身邊,所以在生命的盡頭親手造了一副枷鎖給她戴上。


  肩頭忽然一重,淩桃夭從沉思中回過神,折騰了一夜,沈習滿臉疲憊,就連清澈的聲音都帶著沙啞:"小夭,你回去睡會兒,這裏有我就好了。"

  淩桃夭回過頭,看著床上蓋著白布,滿臉蒼白的人,搖了搖頭:"我想多陪陪爸爸,他一個人在這裏,沒有人陪他說話,沒有人陪他下棋,會很寂寞的。"

  沈習將淩桃夭摟入懷中,用力地想要把她冰冷的身體溫暖一樣:"小夭,你別這樣。難受就哭出來,哭出來會好一點。"

  淩桃夭的聲音悶悶地,空洞地仿佛她的眼睛一般。她渾身僵硬地被沈習擁抱,像一具木偶:"沈習,我沒有眼淚了,真的,我想哭,可我哭不出來。"所有的事都太過突然,好像做夢一樣。


  如果這是夢,該有多好。沈習還是她最喜歡的人,爸爸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唐暖薇還是那麽口無遮攔,而她,還是那麽沒心沒肺,快快樂樂的淩桃夭。


  沒有單修哲,沒有宮嶼,沒有溫馨,沒有宮汀宮洺,她的生活原本應該是簡單的,為什麽現在變得這麽不堪入目呢?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不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所以上天要懲罰她呢?如果是這樣,她不愛了好不好?


  淩桃夭忽然輕聲笑了起來,在空曠而冰冷的斂屍房顯得那麽恐怖和突兀,她的笑聲幹燥空洞,沙沙作響。逐漸地,她由輕笑變成了大笑,發瘋似的大笑,好像要把全世界的快樂都在這一刻燃燒殆盡一般。眼淚伴隨笑聲肆虐著那張原本青春洋溢的臉龐,看上去那麽讓人心疼。


  "小夭?"沈習察覺到不對勁,握住她的肩膀,低頭看她。


  淩桃夭卻猛地彎腰幹嘔起來,一遍遍地用力嘔吐,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樣,結果卻隻有黃綠色的膽汁。


  好難受。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難受地快要死了。如果就這樣死去,是不是就不再痛苦了呢?如果就這樣死去,是不是就會見到爸爸了?

  她最愛的男人把最疼愛她的親人害死了。大概,她也沒有辦法繼續活下去了吧。


  好不容易把醫院的事情處理完,再把累得睡著的淩桃夭帶回家,順便接了唐蔚然過來,沈習虛脫一般地癱軟在沙發上。掏出手機,發現了十幾個未接來電,他打過去,是他的下屬。


  "老大,在碼頭截獲了一批毒品,還發生了槍戰,你快點過來。"

  沈習摘下眼鏡,揉了揉睛明穴,道:"好,我現在就過去。"掛了電話,一想到淩桃夭的狀態,覺得實在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隻能打電話給唐暖薇。


  宮嶼給淩桃夭打了無數個電話都被轉接到留言信箱,去她租的地方也發現沒人,急得他隻能回宮家找唐暖薇。剛一進門,就跟急急忙忙的唐暖薇撞了個滿懷。


  見她臉色慘白,又魂不守舍的模樣,宮嶼下意識就知道出了事:"怎麽了?"

  "淩伯伯今天淩晨去世了,妖桃現在在沈習家,我過去看看她。"唐暖薇極為簡短地一說,便推開宮嶼要出門,結果被他一把抓住。


  "淩桃夭在沈習家?我跟你一起過去,剛好我也有事要找她。"

  坐在宮嶼的車上,唐暖薇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不由得暗罵一聲:"什麽破事兒都擠一塊兒!"

  沈習對於唐暖薇和宮嶼一起到來顯得很是詫異,但是也來不及細究,簡單地交代了一下事情原委,但是跳過了單修哲簽署文件要錢的過程,他囑咐道:"我現在有事要去警局,你上去看著她,別讓她出事。還有,這幾天你先把小然接過去,小夭的情況……"

  唐暖薇點點頭,道:"我明白。"

  房間很暗,窗簾拉得厚厚實實,一點縫隙都沒有,昨晚上剛下過雨,天空還是陰沉地像塊肮髒的抹布,如此一來,房間內就更沒了光亮。


  "妖桃?"唐暖薇就著零落的一點光,靠近床,輕聲喚道。


  半靠在床上的人影動了一下,伸手開了燈,房間一下子燈光通明。唐暖薇跟宮嶼眼前白光一片,短暫的失明之後,這才看清了淩桃夭。


  她整個人蒼白沒有血色,頭發淩亂地散著,穿著白色睡衣,像極了一個女鬼,猶是那雙原本空靈清澈的眼,現如今就像一個無底黑洞一樣,看不見底。


  唐暖薇差點就落了淚,她坐在床邊,握住淩桃夭的手,才幾天不見,她的手就瘦得隻剩下骨頭,硌得生疼。"淩伯伯不會想看見你這種樣子的。你想讓他在天上都不安心嗎?"

  淩桃夭緩緩地轉動毫無生氣的眼珠子,嘴角咧開一個笑容,無力絕望:"要是能氣得讓他回來,也挺好。"

  "傻子!生老病死的事誰都控製不了,我去給你煮點粥,就算沒胃口也給我吃一點!"唐暖薇哽咽著,但是語氣異常強硬。她又何曾沒有嚐過最親的人離世的痛苦?清楚那種無望的痛苦,好像全世界都沒了希望一般。


  隻是人走了,日子一樣要過,渾渾噩噩地,她不也長大了麽?

  淩桃夭拉住她,視線逐漸落到她身後的宮嶼身上,聲音輕如蚊呐:"你們倆怎麽一起過來了?"

  宮嶼原本還在糾結淩桃夭如今這種狀態,要不要跟她說單修哲的事,雙重打擊,他真怕她熬不住。可見她問了,也隻能硬著頭皮回答:"是單修哲,他從六樓直接墜電梯到了一樓,現在還沒有度過危險期。"

  淩桃夭一聽這個名字,原本空洞的眼像是忽然有了生氣一般,有了光亮卻莫名地滅了。她淺笑一聲,在空曠的房間裏,那聲音顯得很是刺耳。宮嶼跟唐暖薇瞬間呆愣住了,麵對這樣的消息,淩桃夭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笑。她居然笑得出來?!

  唐暖薇擔心地看著她,道:"妖桃,你不要這樣,我……"

  "薇薇,我要跟沈習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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