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錦瑟年華誰與度(4)
她根本不用開口問發生了什麽事,她和淩桃夭十幾年的閨密,是唯一知道許蕾淨齷齪勾當的人。跟許蕾淨打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高中的時候曾經鬧上校長室,許蕾淨把膠水倒在了淩桃夭的頭上,唐暖薇就用剪刀把許蕾淨的頭發剪了一大半,差點鬧出人命。她也因此吃了一個留校處分。
唐暖薇就是這樣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
許蕾淨瘋了一般,顧不上疼痛,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一心一意想要打淩桃夭。唐暖薇還想動手,宮嶼心疼自家女朋友,兩步上前,把許蕾淨給鉗製住了。
他環顧四周,狹長的狐狸眼眯成一條線,透著危險的光:"服務員,清場。"唐暖薇是法律界的人,鬧大了也沒她好果子吃。她保護淩桃夭,宮嶼無話可說,能做的隻能盡可能護著她。
淩桃夭捂著自己被打的左臉,一臉茫然,為什麽許蕾淨會像瘋子一樣對她動手?
"淩桃夭!我爸爸現在官司纏身,你滿意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女人,枉費爸爸收留你,出錢讓你上學,你居然恩將仇報!你不得好死!"許蕾淨尖叫著,聲音刺耳。這是淩桃夭第一次看見許蕾淨失態的樣子,異常吃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什麽官司?"淩桃夭奇怪。
"你別假惺惺的!一定是你想要報複我們,所以你讓單修哲陷害爸爸,是不是?"許蕾淨還在掙紮,但是無奈力氣到底比不上宮嶼,徒勞無功。精致的發髻已經散成一片,妝容也花了,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已。
"我沒有。"淩桃夭否認,這件事她一無所知,猛地,她偏頭去看單修哲,恍然大悟,"是你麽?"單修哲心知現在已經瞞不住,輕輕點頭,道:"是。"
"上次你不是說會放過他嗎?"她以為,單修哲隻是收購他們的股份,嚇唬嚇唬而已,沒想到,他還有後續動作。
"從溫馨手裏我拿到了許俊雄欺負你的磁帶。隻是收購股份,太便宜他了。"單修哲冷眼盯著地上的許蕾淨,說話間,有一股寒風穿堂而過。
唐暖薇第一次對單修哲豎起了大拇指:"必須給你點讚,"她看了看麵目猙獰的許蕾淨,不屑,"這種人一定要給點教訓,否則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薇薇,"淩桃夭責怪地瞪了唐暖薇一眼,雖然她不喜歡許蕾淨,但畢竟是曾經一起生活的家人,看著他們走到如此地步,她於心不忍,更何況,蔣之熏還在那個家啊,"單修哲,既然我沒事了,你就放過他們吧。"
"淩桃夭,你腦子被門夾了是吧?"唐暖薇指著許蕾淨,氣得麵色通紅,"你被這個女人扒光衣服關在門外的時候,她有放過你嗎?你在學校被她冤枉偷東西的時候,她有放過你嗎?現在這種下場,是他們自作自受!你還真想以德報怨啊,他們這群畜生根本不會感激你!"
淩桃夭咬著唇,垂下了眸。良久,她低聲道:"就當還清了他們的養育之恩,互不拖欠了。"
既然淩桃夭發話了,單修哲自然沒有不聽的道理,隻是許蕾淨臨走前還是惡狠狠地盯著淩桃夭,陰森森地說道:"淩桃夭,別以為你老爸的生意就有多幹淨,隻是沒有人查而已。總有一天,我會笑著看你哭!"
淩桃夭渾身一顫,心底漫上一股強烈的不安。唐暖薇更是氣得抓起桌上的紙巾砸過去,罵道:"這種外星人是怎麽生出來的!"
宮嶼將發飆的人摟住,輕聲安慰:"不要生氣了,以後娶了她的人會幫你出氣的。"此時此刻的宮嶼並不知道,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麽跟他開玩笑。他跟唐暖薇的愛情曆經磨難,在相互折磨中盛開出妖冶的花,染紅了彼此的雙眼,最後還是背道而馳。
許蕾淨的命運,一語成戢。
淩桃夭在公司算是低調,也不願意公開和單修哲的關係。就算在電梯裏遇上,她也是跟其他員工一起,尊敬地喚一聲總裁。擁擠的電梯裏,他們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兩個人都享受著這種小甜蜜。
一起下班,一起買菜,一起吃飯。晚上,淩桃夭靠在單修哲胸膛上看雜誌,單修哲則專心地閱讀文件,偶爾拿手揉揉淩桃夭的短發,寵溺地笑。淩桃夭個頭嬌小,喜歡在單修哲看書的時候,鑽過去,盤腿坐在單修哲胸前。單修哲的手臂環住她,頭擱在她肩膀,繼續看。
"單修哲,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麽好呢?"淩桃夭摸著自己的小腹,淺笑。
單修哲偏頭,吻了一下她的短發,鼻尖下是好聞的洗發水味道——她剛洗完澡。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他有些無奈,拿過她手上的毛巾替她擦拭頭發。
"叫什麽都好,隻要你跟孩子在我身邊就好。"單修哲回答。
"男孩跟你姓,女孩跟我姓好不好?"淩桃夭轉過頭,剛好毛巾就罩住了她的臉。
單修哲柔聲笑道:"好。"以前,他很少笑,總是那麽一副嚴肅的模樣,如今,他對著淩桃夭,總是不自覺地露出和煦而又溫柔的笑容。就連蘇半夏和洛卡卡都覺得不可思議。
淩桃夭是他的命運,是帶領他走出陰暗森林的光。
"桃子。"
"嗯?"
"我們結婚吧。"單修哲輕柔地為她擦拭,仿佛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啊?"淩桃夭發出驚訝的質疑聲。
"不願意?"單修哲挑眉。
"不是,"淩桃夭連忙否認,任憑發梢帶著水珠拂過她的臉,然後低聲回答,"好。"是時候告訴爸爸了,告訴他,自己有了歸宿,有了孩子,有一個能夠代替他愛自己的男人。
淩桃夭並不知道,有時候越是甜蜜,最後給的傷害就越大。因為那些猶如蜜糖一般的幸福,轉化成毒藥,可以見血封喉。
唐暖薇如今頗受上司的賞識,幾個資深老律師經常會跟她一起討論經典的案件。正好,那一天唐暖薇接了一單案子,裏麵有一些點比較難打,一個前輩便給了以前的案子。整一個上午,她把案子來回看了幾遍,合上的時候,一張傾城的臉已經沒有了血色。她顫抖著掏出手機,給淩桃夭打了電話。
淩桃夭正在婚紗店翻看雜誌,等單修哲,接到唐暖薇的電話自然很高興,她正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呢。
"妖桃,我有事要跟你說。"
淩桃夭似乎一點都沒有聽出唐暖薇語氣的不尋常,她要結婚了,很開心。"薇薇,剛好我也有事情要告訴你呢。"
"我要跟單修哲結婚了。"
"害淩伯伯破產的人是單修哲。"
兩個人同時說了話,電話兩端也同時安靜了。淩桃夭攥著手機,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凝固了,"薇薇,你剛說什麽?"
唐暖薇聽到她要結婚的消息很震驚,當下就後悔告訴了她這個消息。隻是話一出口,覆水難收。第一次,她痛恨自己的衝動。
晴天霹靂。淩桃夭拿著手機直愣愣地呆在原地。害淩伯伯破產的人是單修哲……是單修哲……單修哲……這一句話在她腦海裏無限循環,仿佛變成了一個詛咒,讓她的血液變冷凝結。
"為什麽是他?"淩桃夭強裝鎮定,但是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她覺得自己仿佛從天堂一下子被拽入地獄,那麽幸福的日子好像正在向她說再見。
"妖桃,"良久,唐暖薇出聲,斟酌了語句,"其實不算是單修哲,淩伯伯破產的時候他還沒有接手公司,是他的父親單鬱助告淩伯伯利用空頭公司騙錢,把你們家逼上了絕路。"
淩桃夭就那麽拿著手機,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一件件白色的婚紗閃爍著耀眼的光,夢幻如天堂。她另一隻手正拿著雜誌,在唐暖薇的電話之前,她還想告訴單修哲自己看中了哪一件。
窒息的沉默。唐暖薇覺得這樣的安靜簡直要人命,她不由得擔心起來。"妖桃,你沒事吧?你說話啊!"
"我沒事。"淩桃夭看著窗外,馬路對麵的單修哲正在向她招手,他穿著筆直的西裝,單手插袋,笑得那般好看。掛了電話,淩桃夭直直地看著他。車子在他們之間穿梭,構成一條直線,婚紗店裏,放著優雅的管弦樂,恍若隔世。
這個城市,來來往往的人那麽多,相遇原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恰好還是相互喜歡的幾率更加渺茫。錯過了沈習,難道她現在要錯過單修哲麽?
單修哲穿過人群,一步步向她走來。他臉上的笑溫暖如太陽,光束在他的身上暈出光圈,這一瞬間,仿佛是夢裏的畫麵。
就是這個男人了,淩桃夭想,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放棄他。既然是上一輩的事情,就不應該由他們來背負後果。隻要不是單修哲親手種下的惡果,她就能不顧一切奔向他。
單修哲推門進來,淩桃夭上前緊緊地抱住他。麵對突如其來的熱情,單修哲有點不適應,他伸手環住她,聲音低沉卻很溫柔:"怎麽了?是不是等累了?"淩桃夭埋在他胸前,搖頭,帶著濃重的鼻音回答:"沒有,隻是突然好想你,見到你就安心了。"
單修哲柔柔地笑了,輕聲罵道:"傻瓜。來,我們看婚紗。我要我的新娘子在那一天成為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後來的淩桃夭想,如果那一天她從這份感情中抽身離開,是不是就不會陷得那麽深?她錯過了離開的時機,最後泥潭深陷,無力回天。
唐暖薇將手機放在一邊,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發出清脆的咚咚聲。她的師傅告訴她,這件案子當年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淩良波涉嫌詐騙,但是檢控方因為證據不足沒有將他入罪,而在三年前曾經有人要翻案,不知為何,又石沉大海。
三年前。唐暖薇饒有意味地咀嚼著這個時間,正好是沈習消失的時間。在法律界,湊巧的事往往代表著另一種含義。
為了不讓淩良波知道自己要跟單修哲結婚的消息,她讓單修哲把婚禮盡量簡潔,杜絕一切媒體,封鎖消息。她以為,隻要她生下孩子,淩良波就算再不樂意,也沒有辦法拆散他們了。
她想象著一切朝著幸福的方向走去,隻是她並不知道,生活的方向盤早已悄然偏轉,指向了懸崖。唐暖薇和宮嶼,淩桃夭和單修哲,他們的命運在這場婚禮中開始改寫。
參加婚禮的人很少,偌大的教堂裏坐不滿兩排位置,來的全都是單修哲那邊的人。淩桃夭不能告訴淩良波自己結婚的事,而蔣之熏想必也不會出席。所以,唐暖薇和沈習成了淩桃夭唯一的娘家人。
蘇半夏早就知道淩桃夭的存在,在他們確定婚期的之後,也私下見過幾次麵。她對淩桃夭的印象很好,洛卡卡更是讚不絕口。
淩桃夭的身上有一種長輩都喜歡的謙遜氣質,五官清秀,沒有絲毫侵略性。不似溫馨,鋒芒畢露。
"真是可惜,跟親家公都沒有見過麵,就這麽把他的寶貝女兒騙過來,好像有點不太厚道。"化妝間裏,蘇半夏握著身穿婚紗的淩桃夭的手,打趣道。
一聽見淩良波的名字,淩桃夭的笑容僵硬了一秒,神色並不自然:"爸爸他剛做完手術,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出席這種隆重的活動。"
蘇半夏是什麽人,淩桃夭的尷尬並沒有逃脫她的眼睛,心中頓生疑惑,卻沒有顯露出來。每個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權力,既然淩桃夭不想說,她也不去追究。沒來由的,她就是相信,淩桃夭不會去傷害單修哲。
"我們已經把你當作單家的媳婦了,隻是委屈了你,婚禮先辦個簡單的儀式,等你爸爸身體好一些,我們再親自拜訪,單家自不會虧待你。"蘇半夏淡淡地笑,偏頭看向身邊的單鬱助。兩個人對視一眼,就已經知曉對方在想些什麽。
子女的事,他們一向放任自流。更何況,淩桃夭的眼睛裏滿滿都是單修哲,那麽一點想要隱藏的秘密又有什麽所謂呢。
大大咧咧的洛卡卡自然不會往深處想,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說道:"好了好了,別磨蹭了,讓桃夭上個妝,儀式馬上就開始了,我們出去坐著吧。"
婚禮進行地很順利,過程簡單,卻怎麽也掩蓋不了每個人臉上洋溢的幸福。也不知道單修哲從哪裏得知沈習是彈鋼琴的好手,最後,竟然讓他為婚禮彈奏結婚進行曲。
沈習苦笑,既然都來了,也不差讓自己更難受一點。以前,淩桃夭最喜歡看他彈鋼琴的樣子,她說他彈琴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閃亮的,就像落入凡間的天使。所以,他愛上了演奏。隻是沒想到,回來第一次演奏居然是為了淩桃夭的婚禮。
沈習坐在鋼琴前,他穿著白色禮服,打著黑色的領結,柔軟的黑發服服帖帖,金絲眼鏡後麵那一抹溫柔的藍仿佛外麵湛藍的天空,讓人迷醉。他的手指在黑白鍵間跳躍,優美的音樂從他手下傾瀉而出。
陽光透過教堂刻著暗紋的窗戶,落在他的側臉上,猶如鍍上了一層金粉。他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微笑,天使一般。
不遠處,淩桃夭挽著單修哲的手,踏著紅地毯,緩緩走進。她穿著婚紗的模樣那麽美,小鹿一般純潔的眸清澈如水。
真好看。沈習癡迷地望著她。心髒疼得快要窒息,他好想伸手將那顆不聽話的心揪出來,狠狠地砸在地上。可是不行,他要彈琴,為淩桃夭和其他男人的婚禮彈琴。手指也快要抽筋了,他做不到。做不到看著她跟別人許下愛的誓言,他好想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拉著她的手往外跑。
婚禮進行曲終了,神父說著婚禮誓詞,淩桃夭和單修哲深情對望,鄭重說出我願意三個字。沈習偽裝的嘴角終究無力地垂下。在一片掌聲和祝賀聲中,他悄然離席。他看著她穿上婚紗,變成最美的新娘,然後嫁給別人。他的無能為力讓自己痛恨。
小夭,原諒我不能見證你的婚禮到最後。你的每一寸笑容對我都是一把鋒利的匕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當初放棄了你。
教堂後的草坪就算在這嚴寒的冬日仍然綠意盎然,空氣中彌漫著青草香氣。沈習隻身站在草坪中間,眯著眼睛迎著太陽,理所當然地,眼角溢出了淚水。我們曾經彼此相愛,如今,青梅老去,各安天涯,就算是彼此憎恨都好過我現在的戀戀不舍。因為愛你,所以用朋友的身份站在你身邊,是對我最好的懲罰。
"沈習,今天的婚禮你原本不必來。"背後忽然響起唐暖薇的聲音,她穿著粉色削肩伴娘禮服,及腰的黑色長發盤成發髻,綴上白色頭紗,看上去嫵媚動人。
沈習轉過臉,不動聲色地將眼角的淚拭去,掛上了禮貌的微笑:"小夭的婚禮,我怎麽能不來?我想看她成為最美的新娘。"
"就算站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你?"唐暖薇一語中的。沈習斂了笑容,沉默。他討厭被人看穿,讓他有種扒光衣服的窘迫感。
唐暖薇眸光一動,似乎不介意沈習的沉默,反而轉移了話題:"前幾天我看到了淩伯伯的案子,三年前有人要翻案,最後不了了之,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沈習白皙俊秀的臉忽然變了顏色,轉瞬之間又恢複,聲音似乎刻意掩飾了他的失態:"法律界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
"那你告訴我,三年前為什麽突然離開?你離開之後,案子又忽然石沉大海,世界上哪有那麽巧的事?"唐暖薇步步緊逼,直覺告訴她,沈習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沈習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唐暖薇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就算他不說,總有一天她也能查到。而這是壓在沈習心頭的磐石,他快要憋壞了,急需要一個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