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衣帶漸寬終不悔(2)
夜晚的醫院冷清地猶如墓地,單修哲焦躁不安地坐在長凳上,等著淩桃夭做完檢查。他掏出電話,打電話給自己的助手文森,電話一接通,他的聲音猶如黑夜鬼魅,冷漠殘酷:"我要今天許駿雄晚會的賓客名單,一個都不能少!"
"好的,老板。"
掛掉電話,單修哲還是感覺自己的胸膛有一把怒火在熊熊燃燒,手掌緊握成拳,指節咯咯作響。他說過,傷害淩桃夭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身邊的門仿佛在經曆了幾個世紀終於開了,一個中年的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李姨,她怎麽樣?"單修哲神情焦急。
"是先兆流產,得虧她原本身體底子好,孩子能保下來。可以回家療養,沒必要住院,好好看著她吧,別再讓她受刺激了。"說話的是蘇半夏的家庭醫生,對單修哲也熟悉,說話自然也沒有避諱。
"謝謝李姨。"單修哲匆匆道過謝,便進了病房。
病床上的淩桃夭顯得愈加單薄脆弱,她短發淩亂,臉色慘白,襯著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單,仿佛像一個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單修哲的心揪痛著,恨不得將那些罪魁禍首碎屍萬段。
"單修哲,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醫院。"淩桃夭聲音嘶啞,氣若遊絲。單修哲寵溺地將她落在臉龐上的頭發絲撂到耳後,點頭:"好,我們現在回家。"
把淩桃夭安頓到副駕駛座上,後者已經沉沉地昏睡過去。蒼白地幾乎透明的臉龐,秀氣細長眉皺成一道深深的溝壑,羽扇一般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仿佛在經曆一場噩夢。
單修哲的心仿佛被鑷子緊緊地揪住,胸膛裏翻江倒海,難受地他想要大吼。他應該放下手上的工作一起陪她過去,他沒想到,僅僅是這麽一次的僥幸心理,便讓淩桃夭飽受屈辱。如果當時他在現場,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單修哲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後悔像滿出堤壩的洪水一般,快要把他淹沒。
夜色如墨,寥寥的幾顆星掛在夜幕上,愈發地黯淡無光。公路一邊的樹影被風吹得姿態搖曳,沙沙作響。半山腰上,一輛白色瑪莎拉蒂奔馳而過,柏油路上隻餘下一股白煙。
把淩桃夭安頓好,小心地替她蓋上被子,正準備離開讓她好好睡一覺時,淩桃夭的手機屏幕不停地閃爍起來,他瞟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沈習"兩個字讓他毫不猶豫地接起了電話。"喂?"
對方顯然沒有料到是個男人的聲音,沉默了幾秒鍾,開口問道:"請問,淩桃夭在麽?"這是單修哲第一次聽見沈習的聲音,聲線明亮卻又不失沉穩,可以感覺得到,對方是個很有深度的人。
"在睡覺。"察覺到這一點,單修哲更加不爽了,冷冷地回答。
"那,打擾了。"沈習禮貌地掛掉電話,若有所思地盯著手機。他有著警察特有的敏銳,那個男人,和淩桃夭的關係不一般。而從單修哲的聲音中他也能感覺到,他是個說一不二,果斷狠絕之人。
這兩人,還未見麵,便已經通過聲音交鋒了。
"誰的電話?"淩桃夭似乎被手機鈴聲吵醒,悠悠地問道。她的眼睛因為哭泣還紅腫著,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打錯了。"單修哲不著痕跡地刪除通話記錄,不慌不忙地撒了謊。
淩桃夭不疑有他,微微闔眼,卻又睜開,吃力地說道:"單修哲,我好累,可是我一閉眼睛,就有一群人從我腦袋裏蹦出來,不停地叫著我賤人。"
單修哲麵無表情,緊繃的臉俊美如天神,他躺上床,讓淩桃夭枕著自己的手臂,將她擁入懷中。
"有我在,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單修哲吻了吻她細碎的短發,下顎抵住她的頭頂,聲線低沉有力。
好像抱著一隻溫暖的狼,單修哲身體的溫度讓淩桃夭瞬間安下了心。仿佛是被人懸空的身體忽然踏上了泥土,那種感覺可靠而又沉穩。他的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淩桃夭忽然就有了睡意,她靠在單修哲的胸膛上,聽著他鏗鏘有力的心跳聲,呢喃:"我以為,她隻是害怕那個男人的拋棄,所以選擇拋棄了我。我沒有怪過她,就算她眼睜睜看著我被許蕾淨欺負,就算她對我袖手旁觀,我都沒有怪過她。可是今天我終於知道,她討厭我,因為她生下了我,所以討厭我……"淩桃夭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濃重的鼻音,"單修哲,我害怕被人拋棄,可是我一直在被人拋棄……單修哲,你那麽有錢,你什麽都不用害怕……"
黑暗中,單修哲睜著眼睛,天花板上映出窗外月亮透進來的光,冷冷的銀色,初秋的風夾雜著絲絲涼意,落在他臉上,拂動他額前的碎發。他緩緩地開口。
"背叛。我最害怕背叛,淩桃夭。"自那一天起,他杯弓蛇影了三年,他害怕被人愛,更害怕愛人。這一輩子,他以為自己都忘不了了,直到淩桃夭像一道光出現在他生命裏。
終有一日,有一個人會撕開他作的繭,笑著朝他伸出手,說:"出來吧,外麵陽光很好。"就算明知道日光會要了他的命,他也奮不顧身地握住了那隻手。
這便是愛情。
第二天,天氣好得就像新喀裏多尼亞島的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雜質。朵朵白雲悠閑地漂浮在藍色布景裏,仿佛一觸即碎的藍白相間的玻璃,美得不可方物。淩桃夭穿著白色棉布睡衣,眉宇之間卻是和這美好天氣不相稱的陰鬱。她緩緩下樓,看見大廳裏坐在沙發上悠閑翻看雜誌的單修哲,愣了一下。
他的背後是幾淨的落地窗戶,一束束陽光照進來,在他頎長的身上暈開,美得如同莫奈筆下的油畫。修長的雙腿交疊,翻開雜誌的手指白皙細長,他低頭認真的模樣仿佛是靜好歲月裏定格的瞬間,讓淩桃夭微微失了神。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看了他很久。她不自然地幹咳一聲,問道:"你怎麽沒去上班?"
單修哲連眼眸都懶得抬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秘書曠工,我沒什麽心情。"
淩桃夭默默地在心裏罵了他幾聲敗家子,往廚房看了看,沒有任何開灶的跡象。"吃過早飯了麽?要不要我煮點粥?"
單修哲終於有了反應,他合上雜誌起身,將淩桃夭從廚房門前拉回來,歎了口氣,道:"你能不能記得自己是個孕婦?昨天還半死不活的,今天就想進廚房虐待我的孩子了?"
淩桃夭被他牽著坐到沙發上,顯得很委屈:"可是我很餓。"昨天晚上折騰了一夜,她什麽東西都沒有吃,不自己動手,難道還等著這個大少爺煮東西麽。
"我叫了外賣,你等一會兒。"說話間,單修哲將淩桃夭圈在自己懷中,重新又拿起了雜誌。太陽照在身上,暖暖的。
"單修哲,你好好看書,抱著我幹什麽?"淩桃夭的肩膀被他的下巴墊著,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單修哲也不說話,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了。她身上有種很好聞的味道,跟香水味不同,好像雨後的森林,帶著清新的綠意。那種味道,讓他很舒服。
掙紮無果之後,淩桃夭索性放鬆下來,乖乖地待在單修哲的懷中,跟著他一起看雜誌。單修哲看的東西在淩桃夭看來無比的高大上。股市的行情,天書一般的數字看得她眼花繚亂,她不由得崇拜起單修哲來。
"那麽複雜的東西你都能看懂,你的腦子是什麽構造啊?"說著,淩桃夭伸手想去敲單修哲的腦袋。
單修哲按住那隻不安分的手,語氣顯得懶洋洋的:"笨的人看什麽都很牛B。"如此低俗的話從他那薄唇中緩緩吐出,卻絲毫沒有違和感。陽光中,他清冷俊秀的臉龐帶著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笑意,仿佛連空氣都悅動了起來。
淩桃夭感覺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氣得鼓起嘴不再說話。你才笨!你們全家才看什麽都很牛B!她默默地腹誹。
沒多久,清脆的門鈴聲響徹大廳,淩桃夭一躍而起:"一定是外賣到了!"她歡呼雀躍地奔過去,顧不上自己蓬頭垢麵,一心就想著好吃的。
結果一打開門,她愣住了。現在送外賣的都流行穿得這麽華貴豔麗麽?而且,外賣員一般不都是年輕小夥子,怎麽她眼前這個看上去就像個貴婦?不過,她怎麽覺得有些眼熟呢?正當她絞盡腦汁想要在腦中找尋符合的熟人時,眼前的女人將手中的紫色風信子一下子伸到她麵前,一臉不情願:"淩桃夭,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啊?"淩桃夭腦袋上叮地冒出三個問號,不解地看著她。
女人看上去也很不耐煩,把花往淩桃夭手裏一塞,嘟噥了一句:"歉我道了,讓單修哲信守承諾。"
"啊?"淩桃夭更加不解了。關上門,她看了看手中莫名其妙的風信子,又看看大廳裏氣定神閑看著雜誌的單修哲,滿腹狐疑。
還未等她開口問單修哲,門鈴又響了。接下來,同樣的事情上演了十幾遍,淩桃夭的手中就多了十幾束風信子。後知後覺的淩桃夭逐漸記起來,那些人就是昨天晚上站在大廳裏對她冷嘲熱諷的上流貴婦!
"單修哲,這是怎麽回事?"
當事人事不關己地繼續翻著雜誌,夏日的光在他英俊的眉梢見來回跳動,仿佛青藍色海麵上的波光粼粼。
"你開的門,怎麽問我怎麽回事?"單修哲否認,可是淩桃夭明明看見他嘴角不露痕跡的笑意,如同偷吃沒有被發現的小孩,得意洋洋。
頭疼的門鈴聲再一次響起,淩桃夭顯得很無奈。她現在隻是想要吃個早餐而已,而這一次門外的人卻讓她咕咕叫的肚子一下子偃旗息鼓。
"桃夭……"蔣之熏精致的妝容下楚楚動人的臉,絲毫看不出已經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反倒像是風韻猶存的少婦。她的手上,卻沒有拿著風信子。
扶著門框的手微微顫抖著,淩桃夭的胃痙攣性地痛起來。昨天晚上那一幕幕的畫麵猶如電影一般又重新地在她腦海中回放了一遍,一次次地提醒她,這個女人是怎樣的袖手旁觀。
大廳裏的單修哲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緩緩地抬起了頭,看見了玄關門口,被淩桃夭嬌小的身軀擋住,卻仍然露出了半個頭的蔣之熏。頓時,那雙暗色的眸驟然收縮了一下,陽光也仿佛喪失了它的溫度。他站起身,將雜誌往沙發上一扔,幾步走到淩桃夭身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伸手就去關門。
蔣之熏更快一步地攔住,半弓著身子,一副乞求的低姿態:"不要再收購許家的股份了,這樣下去,俊雄就完了……"木訥的淩桃夭聽見這句話,有些不解地看著蔣之熏:"你在說什麽?什麽收購?"
蔣之熏騰出手,死死地攥住淩桃夭的胳膊:"桃夭,我知道錯了,你讓他收手吧,昨天的事我真的是一點都不知情……否則我……"
"否則你會怎樣?"單修哲冷冷地打斷她,"為她出頭?還是跟你那個禽獸一般的丈夫翻臉?昨天你的無動於衷,比起那些耍嘴皮子的更加可惡!"見死不救,也是殺人罪。
那些長舌婦,他隻是威脅,讓她們帶著風信子親自上門道歉,並不想動真格。但是許俊雄,他絕不輕饒。蘇半夏他們從小給予他的愛,雖然不多,但是恰到好處,所以他更無法想象,血脈相連的人居然可以做出如此殘忍無道的事情來。既然他們給不了的愛,就讓他來給好了。
"啪!"地一聲關上門,單修哲麵無表情地拽著淩桃夭回到客廳。
茶幾上,放著大把大把的風信子,整個客廳花香四溢。隻是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卻異常沉重,淩桃夭盯著他,他卻裝作若無其事地翻看雜誌。
肆意的沉默在一分鍾之後終於爆發,淩桃夭伸手奪下單修哲手上的雜誌,質問:"你還沒有跟我解釋,收購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單修哲緩緩地抬眸,那冷讓淩桃夭渾身一震。
"我要讓他們知道,傷害我的女人會是什麽下場。"當他看見淩桃夭淌著血跌坐在地上的時候,那一刻,他有一種想把全部的人殺掉的衝動。
"如果像她所說,不停收購會怎麽樣?"
"破產。"
輕輕的兩個字從單修哲唇中蹦出,撞進淩桃夭的耳朵裏,嗡嗡作響。她像失了力氣一樣,癱軟在沙發上,臉色蒼白。
不止有多少次,她壞心地想要許家破產,讓許蕾淨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從雲端跌入地獄,但是如今事實擺在她麵前了,她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甚至是有些不安的。那個毫無人情味的家說來也住了六年,無論怎麽樣,是許家供她上了學,是許俊雄給了毫無血緣關係的她一個避雨的屋簷,一張睡覺的床。就算許俊雄對她意圖不軌,許蕾淨對她羞辱有加,說到底,那都是蔣之熏的家,是她度過了六年的地方。
單修哲見她臉色不太好,連忙關切地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把醫生叫過來?"
淩桃夭擺擺手,抓住了單修哲的胳膊,閃著祈求的眼神:"單修哲,要不就這樣算了吧,不要讓許家破產好不好?"
"他們這麽對你,你還替他們求情?"單修哲難以置信。
淩桃夭低下頭,聲音苦澀而無奈:"能怎麽辦呢,外麵那個好歹是生我養我的人,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當初她卷走了爸爸所有的錢離開,爸爸也沒有說她半句不好,他告訴我,恨是世界上最沒用最醜陋的東西,最後隻會讓自己變得更加悲慘。"
聽著這句通俗易懂的話,單修哲猛然想到,自己因為溫馨的離開,痛恨了她三年,也折磨了自己三年,卻得不到半點快樂。如果當初的自己能跟淩桃夭一樣,看得開些,也許,也不會是現在這個陰暗自私的模樣了。
他歎了口氣,將淩桃夭擁入懷中。"你呀,真是個傻瓜。"
單氏停止收購許家的股份,為期一天的股市動蕩終於落下帷幕,損失慘重的許家大概也需要一兩年才能恢複元氣。
淩桃夭在家休養了十來天,經過李姨的仔細檢查,確定淩桃夭的身體沒什麽大礙之後,單修哲這才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去走走。淩桃夭特地挑了一件寬鬆的雪紡衫,套上天藍色的毛呢外套,前前後後在鏡子前照了幾遍,確定不會暴露才放心,打車去了養老院。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在院子裏,已是初秋,養老院卻仍是一排綠意盎然的模樣。樹幹粗壯的榕樹下,老人們或下棋博弈,或聊天喝茶,其樂融融。榕樹蔥鬱,奇形怪狀的枝椏伸向空中,恰好變成了極好的遮陰場地。
淩桃夭提著一些保健品走入院子,被相熟的人看見,便熱心地朝院子裏喊道:"淩老爺子,你寶貝女兒來看你了。"
樹下的人回過頭,笑容滿麵。淩桃夭歡快地剛走兩步,目光接觸到樹下的另一個人,表情變得極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