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的嬤嬤在馬車外放下矮凳,微微掀開簾子,恭敬道:“公主,請移步。”
隻見安平公主緩緩從馬車內走出來,她穿著大紅繡芙蓉妝花緞長裙,披著一塵不染的白底綠萼梅披風,手中還抱著一個精巧的暖爐。頭上挽著高貴的發髻,滿頭珠玉發飾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儀態萬方,美豔貴氣,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在她臉上根本看不出三十年華的歲月痕跡。
在嬤嬤的攙扶下,安平公主輕緩走下馬車,一雙如水般與雲蓁一模一樣的大眼睛掃視了一圈,沒找到自己的女兒,秀眉微蹙:“韓公子,靈樂呢?”
“她身體不適,也不知道安平公主今日到來,我現在著人去傳喚她。”韓木笙是故意的,原本雲蓁是該來迎接她這個娘親的,隻不過他對安平公主的所作所為不齒,所以寧願讓她在家裏好好休息。
安平公主聽出了他話裏的冷意,握著暖爐的雙手緊了緊,心裏頭卻猜想難道是靈樂在使小性子?
人群中的賀家人聽著他們的談話,齊齊對視了一眼,心中突然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正當淩秋要騎馬前往靠山村接雲蓁時,一道清脆如泉水叮咚般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不用傳喚了,我已經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嬌俏美麗的少女騎坐在白馬上,她身穿淺紫色束腰長裙,三千墨發僅用一根飄逸的紫色發帶輕輕挽起,不施粉黛的容顏此時一絲笑意都沒有,雙眼冷冰冰的看著與她氣質完全不同的安平公主。
護送安平公主一行前來太和縣的禦林軍蘇副都統立即向前三步,恭敬跪地行禮:“末將蘇維生參見靈樂郡主,郡主金安!”
“卑職參見靈樂郡主,郡主金安!”隨行而來的將士們全都單膝跪地行禮。
站立在兩側的百姓們全都暈乎乎的再次跪下,而認識雲蓁的人全都大張著嘴呆呆的看著馬背上英姿颯爽的少女,剛從馬車上下來的雙胞胎的表情更誇張,嘴巴裏都快可塞進一個大雞蛋了。
趙氏和韓福平母子倆嚇得雙腿發軟,隻幾個呼吸間額頭上就冒出了一層冷汗,她原來是個郡主,是個高高在上的皇家郡主,他們招惹了她,他們是不是死定了?
尤其是韓福平,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應該還會找自己算賬吧,她應該會悄無聲息的殺了他吧,越想越害怕,頭低得越低,額頭上的冷汗嘩啦啦的往下掉,不一會兒衣襟就濕透了。
“蘇副都統請起,各位將士百姓們,請起!”雲蓁的視線依舊停在安平公主身上,語氣無一絲波瀾起伏的吩咐。
“多謝郡主!”蘇副都統立即起身讓開些許,站立在一旁候著。
安平公主在嬤嬤的攙扶下緩緩朝她走來,站在離她五步之外的地方,看著她與自己三份相似的容貌,還有那冷冰冰的眼神,不知為何心裏頭有些不安,試探性的呼喚:“靈樂。”
雲蓁依舊坐在馬背上冷冷的看著她,關於小時候的記憶也慢慢浮現在腦海中,似有些懷念似的開口:“安平公主,一別八年,世事滄桑變化著,可歲月卻未在你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你依舊是皇家最美的公主。”
“靈樂,你,你不認識娘親了嗎?”瞧著她這副看陌生人的態度,安平公主心裏越發怪異起來。
“娘親?”雲蓁臉上突然揚起一抹清淺絕美的笑容,隻不過笑意不達眼底,聲音裏還有幾分痛楚:“原來我還有娘親,原來我的娘親還活著呀。”
安平公主紅唇微抿,聽著她這樣帶著諷刺意味的說話,心裏頭很是不舒服,可又想起臨行前皇上對她說過的話,也有些不敢去對視她的眼睛。
“郡主,公主是生養你的母親,公主就算在府外其實也一直惦記你的,你不可以這樣跟公主說話。”旁邊一個穿著暗紫色襦裙麵容很是富態的嬤嬤突然插嘴。
雲蓁循聲望去,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皇家威嚴展露無遺:“方嬤嬤,你可知罪?”
方嬤嬤被她的氣勢嚇一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慌張道:“回郡主,奴婢不知。”
“不知?”雲蓁打馬上前,威武的立於她跟前兩步,居高臨下道:“你隻是一個下人,一個奴婢,有什麽資格管教本郡主?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的權利?”
“郡主,奴婢知錯了。”方嬤嬤直覺她變了,再不是往常那般軟弱可欺了,立即低頭認錯道歉。
“抬起頭來。”雲蓁最看不慣她這種見風使舵的小人。
方嬤嬤顫顫巍巍的跪直身子,一張肥臉有幾分發白,隻敢平視著前方,不敢抬頭去看她。
“靈樂.……”安平公主覺得她一直坐在馬上不下來,用這種藐視的眼神看人,有幾分不悅,想要說教幾句卻瞥見她冰冷的眼神,要說的話也隨之墜回了肚子裏。
雲蓁緩緩取出腰間別著的短刀,寒光閃閃,驚得方嬤嬤嚇了一大跳,哆嗦著往後退:“郡主,郡主,奴婢,奴婢知錯了。”
鋒利的刀尖一閃,剛巧抵在對方的下巴,雲蓁冷笑道:“知錯了?說,錯在哪裏?”
“奴婢,奴婢……”刀尖冰冷刺骨,方嬤嬤怕她一抖就要了自己的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雲蓁氣勢淩人。
“啊!”方嬤嬤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慌恐懼的看著馬上的嬌俏少女,她不敢說,說了會沒命。
“靈樂!你鬧夠了沒有?”安平公主突然出聲斥責。
雲蓁心中發寒,那一雙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仿若一潭看不見底的水,聲音也含著些許顫栗:“安平公主,你認為我鬧?我隻問你一句,在你心中,這個奴才和我,到底誰重要?”
“當然是你重要,你是本宮的女兒。”安平公主沒有遲疑的回答。
雲蓁突然笑了起來,麵容妍麗,聲色清越:“好,我信安平公主的話,我信你心中還有我這個女兒。靈樂雖然是公主所生,可自小養在皇宮,由皇爺爺親自教導,脖子上這顆腦袋對得起皇家郡主的名聲。今日為了表現下我的聰慧,我替公主好好把關下下人,讓公主好好看清下自己的心腹是個什麽人。”
安平公主眉心微蹙,正要開口說話,旁邊另一個麵相和藹些的老嬤嬤不著痕跡的拉了拉她的衣袖,給她使了個鎮定的眼色。
“方嬤嬤,本郡主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雲蓁最後一個字落得特別的幹脆,冰冷的刀背還在她臉上拍了下。
“郡主,奴婢知道錯了,奴婢真的知道錯了,求您饒我一命吧。”方嬤嬤此時已經嚇破了膽。
雲蓁冷冷的看著她,吩咐道:“大柳嬤嬤,過來幫個忙,將她身上的首飾給本郡主扒下來。”
“是。”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大柳氏立即恭敬應答,走上前麻利的將方嬤嬤頭上及手腕上,還有身上藏著的各種首飾全部取下。
“嵌綠鬆石花形金簪,金珠串燈籠耳環,雪貝鏈。”雲蓁從記憶中搜尋到了這些資料,語速不急不緩的道出,眼見著方嬤嬤麵如死灰,嘴角揚起一抹譏笑:“大柳嬤嬤,偷盜主子珠寶首飾,在大武王朝該是什麽罪?”
“死罪!”大柳氏配合著幹脆回答。
方嬤嬤撲通一聲再次撲倒在地上,這下肥胖的身軀是真的在瑟瑟發抖了,“郡主,奴婢沒有偷盜,這些首飾都是公主派奴婢回公主府辦事,駙馬爺賞賜給奴婢的。”
“嗬,駙馬爺賞賜的?”雲蓁譏誚一笑,見安平公主臉色變了,反問一句:“嵌綠鬆石花形金簪是太後娘娘賞賜給本郡主的,金珠串燈籠耳環是皇上賜予本郡主十三歲的生辰禮物,雪貝鏈是鄭王妃贈與本郡主六歲的生辰禮物,皇宮王府裏賞賜給本郡主的東西,駙馬爺竟然賞賜給你一個奴才?你的臉有多大?駙馬爺的腦子有多蠢才主動犯這殺頭的大罪?”
大柳氏鄙視了這老虔婆一眼,一腳將她踹翻,厲喝道:“你這婆子滿口胡言亂語,還不快如實招來。”
方嬤嬤不敢如實招,趴在地上發抖,更不敢抬頭去看安平公主的臉色。
她不敢看,雲蓁卻轉頭看向她的娘親,意味不明道:“公主殿下,你身邊的貼身奴婢天天佩戴著這些珍貴的珠寶首飾,打扮得比王府王妃還要氣派,你的親生女兒,我這個正一品郡主身上卻一件首飾都沒有,你不覺得該說點什麽嗎?”
“是娘親管教不嚴,回京後自會懲戒她。宮裏賞賜給你的珠寶首飾都在府裏,回府後娘親會給你挑選些合適的裝扮。”安平公主也看到了她身上穿著很普通的衣袍,頭上隻用了一根絲帶紮上頭發,比現場有些百姓家的閨女都不如,她心裏頭也有點難受。
雲蓁反問:“你確定宮裏賞賜給我的珠寶首飾還在公主府?”
安平公主一噎,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嗬,回京後,你若是有閑心就去府裏看看吧。公主府主子奴才上百人,最窮的是我這個正一品郡主,連掃茅房刷馬桶的婢女都佩戴著一串紅瑪瑙手串呢。也不知道是你的駙馬夠大方,還是你的公主府裏養著一窩子賊,依本郡主看,全按死罪懲處吧。”雲蓁對她沒什麽好臉色,話語直白的諷刺。
“靈樂,你如今戾氣太重,回頭跟娘親去皇家寺廟靜心修佛一段時間。”安平公主對這個女兒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看她的眼神也很複雜。
雲蓁輕輕的笑了笑,收起手中的短刀,心裏一片冰寒,淡淡的反問一句:“安平公主,你知道我這八年是怎麽活下來的嗎?”
安平公主一噎,說不出話來。
“你不知道,自然就說不出來。”雲蓁聲音有幾分哽咽,朝人群中找了一圈,找到那些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嚴捕頭,劉掌櫃,孟大夫,張掌櫃,麻煩你們都過來下。”
“是,郡主。”四人立即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嚴捕頭,請你告訴安平公主,十個月前你初次見到我時的情景。”
嚴捕頭抿了抿嘴,單膝跪在地上,聲音洪亮的將當日雲蓁被人販子差點賣掉的事情當眾說了出來。
緊接著劉掌櫃和孟大夫將雲蓁一年前的身體狀況如實告訴了在場所有人,主要是對安平公主說,還有她天天在山上尋找高年份藥材救自己的命等事情,他並沒有添油加醋,而是平白詳細的介紹。
張掌櫃是書齋的掌櫃,也說了他們初次見麵的場景,自然說了雲蓁這一年來一直幫他們書齋抄書掙錢的事情。
等他們都說完後,雲蓁再次轉頭看向人群中紅了雙眼的韓青梅,“青梅,我的事情你最熟悉,你也過來說說。”
“是,郡主。”韓青梅這會兒不敢直呼她的名字了,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將她到達老韓家就被趙氏一掃帚打暈說起,一直到近期所有的繁瑣細事都說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