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揚武耀威完了,宋老頭開始出場了。
他負著手站在門外,老韓家的大門他都不想進去了,看向女兒和三個外孫外孫女,沉著臉問:“你們母子四人自己怎麽想?今日在這裏做個決斷,進這個門還是不進,你們做個決定。若是進,以後你們就好好過日子,我們也不再摻和你們韓家的事情。若是不進,我們老宋家再窮再落魄也養得活你們,你們日後全部改姓宋,做我們宋家的子孫。”
宋老頭之前還覺得韓福安好歹是個童生,有這樣一個女婿,麵上還是有些光彩的。可昨晚上外孫韓立冬跟他說了一番話,他心裏的想法就變了。韓福安失手殺了自己的哥哥,而韓木笙兄弟姐們四人都恨他入骨,他們絕不會允許他日後在仕途上再有進步。而他就算日後有出息,也是韓家人,他一直聽趙氏的話,估計對他們宋家也不會有太多的照顧。靠著這樣一個沒前途的女婿,還不如靠著韓立冬這個外孫。
宋家子嗣凋零,這是他老頭子的心病,家裏唯一的兒子已經廢了,他不得不為香火傳承打算下。若是小女兒和韓福安和離了,她這三個孩子都改姓宋,做宋家的子孫,宋家也就能開枝散葉了。兩個外孫女乖巧,再養幾年嫁出去就行,外孫腦子聰明,好好培養日後肯定比他爹有出息,他才是宋家真正的希望。
至於宋春芽這個女兒,他也打算過了,她還年輕,三十幾歲人,容貌也不錯,就算生了三個孩子也不顯老,到時候再給她找個好人家改嫁就行了。
靠山村的村民們早就猜到了宋家的打算,今日聽到宋老頭主動說出來了,一個個臉上的表情都很豐富,尤其是姓韓的大家族。
穿著黑色長棉袍的韓村長負著手站在人群中,聽到他這話,眉心緊皺了起來,見韓福安還在彎著身子揉頭,率先厲喝:“韓福安,你是個死人呐,這個時候還悶不吭聲,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被揍得頭昏眼花的韓福安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如同鬼魅般突然就竄到了門口,赤紅如血的雙眼死死盯著宋春芽,加上一張原本還算白淨俊逸的臉糊滿了血,顯得他此時極為的陰狠暴戾,指著她咆哮:“宋春芽,老子今日就以你犯七出之一的第一條不孝順父母休棄你,你剛才出手打了娘,全靠山村的人都能作證,我韓福安稍後就給你一紙休書,滾回你們宋家。三個孩子你休想帶走,他們生是韓家人,死是韓家鬼,你們宋家若是要強製帶走他們,老子拚了童生的資格也要去衙門討一個公道。”
宋春芽被他的模樣嚇著了,這些日子自己裝腔作勢都快忘了與她同床共枕的韓福安也是個陰狠的人,她抖了抖身子,事已至此,她根本沒得退路了。孩子是她唯一的出路,她慌忙轉身緊摟著三個兒女,故作鎮定辯解:“我打你娘,是她該打,她不配為長輩。母不慈則子不孝,夫不義則妻不順,是你們母子倆逼得我們不敢回這個家,我們若回這個家就會被你們逼死,就算到了衙門,我們也有理說。”
“有理說又如何,這世道長輩再錯,做晚輩的也沒資格挑剔嫌棄。你嫁到老韓家十幾年,你摸著良心說,你吃過苦嗎?你為這個家做了點什麽?你和在場所有做媳婦的人比一下,你做了她們那麽多農活和家務事嗎?你們宋家是官老爺出身,還是地主老財,竟然養出你這麽個嬌小姐來?老子就是看在親上加親的份上,給了你十幾年的臉麵,你既然不想要,那你就滾,老子倒要看看還有哪個男人讓你在家裏做貴夫人似的過好日子?”韓福安之前去宋家走了無數趟,就是去接他們回來,她還老是擺譜,現在他不想給她臉了,她愛擺就擺,他不稀罕了。
宋春芽氣得臉都青了,指著他大罵:“韓福安,你這個沒良心的混賬王八羔子,我今日就讓全村人都來給我們評個理。我嫁進來十幾年,給你生了一兒兩女。是我一人拉扯三個孩子長大,是我繡花納鞋底掙錢養活他們,還要伺候你娘和你。你天天裝模作樣捧著本破書,從沒有抱過他們一回,給他們換塊尿片都嫌髒,也沒給家裏掙過一文錢,從沒去種過一粒糧食半根蔬菜。你哪來的臉指責我懶惰,指責我過嬌小姐的生活?
我比起她們來是少做農活,可我不比你三嫂少,家務活一半是我做的,田地裏的蔬菜也一半是我做的。我宋春芽沒什麽本事,可我十幾年掙的錢比她們都多。立冬在學堂念了七年書,光學費筆墨紙硯就二十兩銀子,你給過一文錢嗎?你娘抓著家裏所有的錢,她給過我一文錢嗎?還有立夏立秋,她們長到這麽大,不用花一文錢就能拉扯大嗎?三個孩子是我一人拉扯大的,你和你娘也是我養著,你有什麽資格嫌棄我?”
韓福安一頭散亂的頭發下臉又青又紅,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可就算如此,他才覺得裏子麵子都丟幹淨了。
宋春芽今日也是豁出去了,她還從來沒將這些事情跟爹娘和外人說過,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麵了,大聲的哭訴:“村長,韓家的各位旁支長輩,還有靠山村的各位鄉鄰,你們給我評評理,我一個女人養著婆婆相公和三個兒女,做到了這個份上,你們說說,我到底有沒有犯七出之罪?我到底是不是該被休?”
爹娘雙方如此惡聲對峙,年紀小的韓立夏和韓立秋直接嚇得哭了起來,窩在宋春芽懷裏嗚嗚的哭著。
韓立冬也整個人都不好了,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複雜很多,他以前還真不知道這些事情,娘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些。雖然祖母很小氣吝嗇,對他還算過得去,最起碼不會凶罵他,不過也確實從沒有給過他一文錢,就算是過年生辰也沒有過,最多多給他個雞蛋吃。
如今聽娘這麽說,那他們兄妹三人都是娘養大的,跟爹沒有一點關係,跟祖母沒有一點關係,跟老韓家一點關係都沒有,那他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以祖母那德行,肯定不會給他分一點錢,那他以後有出息也沒必要孝順她。再加上三伯一家子都不是善茬,那兩個堂哥都是縣城裏的混混地痞,說不定日後還會給家裏惹來麻煩,到時候還會連累自己。
這一刻,韓立冬心裏的想法堅定了。
韓村長等人也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些事,個個看趙氏和韓福安母子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一個大男人不養家,捧著本書幾十年吃白食,靠著一個女人養著,就是個吃軟飯的窩囊廢。而趙氏這個老虔婆也是個狠角色,老韓家十幾畝田地放租,每年也能進幾兩銀子的帳,她竟然連兒孫念書的錢都不給,半條腿都埋進土裏了,她這是要帶著這些錢去見閻王嗎?
他們所有人心裏都是同一個想法,隻不過沒人說出來,安靜的繼續看戲。
“趙氏,韓福安,宋氏說的是不是真的?”另一個頭發花白的韓家長輩佝僂著背大聲質問。
韓福安是沒臉說的,他確實沒掙過一文錢,家裏的吃穿用度確實都是宋氏掙的。趙氏經過這點緩和的時間,頭發也抹整齊了點,還拿著塊帕子在擦臉,眼神很閃爍,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手裏也沒錢,家裏,家裏開銷大,還有一大家子要吃喝拉撒,還得供福安念書,福平要,要做生意,也要本錢……”
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弱,弱得根本聽不見了。
她雖然沒正麵回答,可也是告訴了大家,他們母子倆確實沒出錢,一文錢都沒出過。
“真是混賬,老韓家娶了你趙氏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鐵柱在天上看著,看到你把這個家搞得烏煙瘴氣估計都無法安息。最最該休棄的是你這個混賬婆娘,你既然隻顧著自己,兒孫都不管,那你就繼續作,一直作到死吧。”白發老翁被她氣得不輕。
趙彩玉氣得不輕,若不是顧念她是自己的親妹妹,她真的又想抄起掃帚去揍了。同為趙家人,她覺得自己的臉都被這個妹妹丟盡了。
“好,好,很好。”
宋老頭也氣得胡子都吹起來了,他哆嗦著手指著他們母子倆,聲音都氣出了顫音:“趙彩苗,韓福安,我宋正德認了,這輩子老夫是瞎了眼才將春芽嫁到你們老韓家,讓她在這裏做牛做馬的伺候你們,臨了了還要被你們嫌棄休棄。很好,很好。韓福安,你既然要寫休書,那你現在寫吧,我們老兩口立馬就帶她回宋家莊,不在這裏礙你們的眼。至於三個孩子,你們想要留著,那你留吧,就看你有沒有本事留得住他們?”
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宋春芽是不可能繼續回到韓家了,趙彩玉大聲吩咐:“春芽,去把你的東西拿出來,等會兒就走。”
“好。”宋春芽哭得稀裏嘩啦,可也幹脆的應了一聲,邊抹淚邊踉蹌著進屋去拿東西。
早就哭得不成樣的韓立夏和韓立秋也跟著進去了,宋春芽就是她們的主心骨,她們害怕娘親一走就沒了依靠,隻得寸步不離的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