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剪影

  乍暖還寒三月天,上海也零零散散地飄起了雪。


  我隨處挑了一個像樣的餐廳,攏了攏頭發,從三十三層眺望出去,淮海路一片璀璨通明。


  不久,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傳來,服務員操著吳儂軟語的普通腔調說道:“陳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我欣喜起身,斂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張開雙臂擁了上去:“Diane,好久不見。”


  我等的人是我在美國念書時的老師,美籍華人,四十來歲,一頭幹練的短發,東北祖籍,身材長相都有著北方女人的大氣和豪爽,隻是在美國待得日子久了,口音沒了好聽的東北味兒,笑起來也略略文秀了些。


  她拍了拍我的背:“喬西,你長大了。”


  是長輩的口吻,我不好意思的笑笑:“25了。”


  我籠著她的胳膊坐下,笑的大方又得體:“沒想過利生集團的美方負責人竟然是你。”也許是從美國上學起,我就習慣了說話直切主題,此番不是敘舊而是公事,那不如就繞過繁綴的寒暄,問問要害。


  Diane抿嘴笑笑,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清水:“你的性子還是這麽急。”


  “那你更想不到,利生集團剛剛上任的CEO是誰了。”她故弄玄虛的看著我,我搖搖頭,她說:“薛成愷。”


  回憶如同被橡皮筋拉扯著來回擺動,像是夏日裏透過枝葉零散鋪滿地麵的陽光碎片,忽明忽暗,每踏一步,或是匿了影子,或是匿了芳華。


  薛成愷這名字,我熟的像是英語課本裏的李雷和韓梅梅。


  見我有些晃神,Diane輕輕笑道:“都五年過去了,沒什麽關係的,他也結婚了,娶了一個上海老婆,你也該好好操心自己了。”


  我原以為這是一個商務飯局,卻不料一下子被帶回了二十歲那年的弗吉尼亞,Fairfax四季分明,海風穿過雍容的樹林越過千裏刮過來,我看著車後備箱整整一車的鮮花笑的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


  “喬西,我愛你。”


  “薛成愷,你一定要好好愛我。”


  淮海路上隨處可見不新不老的建築,我和Diane聊了三個小時,我的思想拋錨了不止三次,這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意外。


  “明天早上十點我們公司見,我讓市場主管和運營總監跟你確定合作細節,謝謝你的款待,喬西。”


  我們喝完最後一口紅酒,Diane起身要走。


  桌上的鵝肝還剩一半,我並沒有胃口再吃什麽,而是仰頭喝完杯中酒,彎了彎眼睛道:“明天見。”


  我倚在酒店的窗邊,一夜無眠,耳朵裏還是Bahamas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像城堡一樣的夢幻遊輪上,薛成愷握著我的手站在甲板上看星星。


  “你為什麽會跟我在一起?”他一米八的身高,穿著得體好看的polo衫,習慣性地戴著鴨舌帽,幹淨氣質的華僑就是這個模樣。


  我笑的嬌俏:“因為你喜歡我啊,你對我好。”我說的是實話,十八歲哪裏懂那麽多愛情,誰對我好我便願意跟誰在一起,我一直都很自負,所以後來才會傷害了許多人,包括薛成愷在內。


  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雙眼皮,笑起來像極了南洋那裏的人,輪廓分明,混血模樣。


  我覺得頭疼,想著是晚上的紅酒有問題,於是敲了敲腦袋,耳朵裏開始嗡鳴。


  “喬西,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他強壓著痛楚,堂堂七尺男兒憋紅了眼眶。


  我狠決地點頭,一字一頓的說道:“沒開玩笑,我從未愛過你,分手吧。”


  一瞬間,fairfax的四季變得晦暗又凋零,城市失了顏色,我便也沒再待,匆匆拿了畢業證書就回了國。


  我回國後日日跟朋友廝混在一起,可並不知大洋彼端的薛成愷,險些再也走不出我設給他的困境。


  想到這裏,自尊心和內疚感像是善妒的女人心一樣一點一點攪亂著我的思緒,我靠在窗欞上勉強打了個盹兒,再睜眼的時候,天已明。


  我挑挑揀揀了一件極為幹練的酒紅色onepiece長裙,質地絲絨,是今年十分流行的元素,我將自己拾掇的很有氣勢,畢竟是談項目合作,失了儀態也不好,於是我帶著比年齡略成熟一些的模樣,去了利生集團上海總部的大樓。


  Diane早就在樓下等我,我笑盈盈地迎上去,手裏拿著做好的計劃書。


  “市場部在開會,我們先聊,常榮開完會就加入我們。”Diane將我引進了一間窗明幾淨的辦公室,偌大的開間簡單的放著很有線條感的桌椅,原木色,滿眼舒適。


  我順從的坐下,秘書端來了兩杯咖啡,我為難地笑笑:“不喝咖啡了。”


  “喝茶,謝謝。”我確實不能再喝咖啡了。


  跟Diane前一天晚上已經將具體事務溝通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們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在等負責運營的常海來找我們。


  利生集團上海總部全部都是通透的玻璃房,中間的90公分是磨砂樣式,路過的人約莫隻能看見一個頭頂或是一雙腳,我們正聊著,就聽到一排整齊摻雜著零碎的腳步聲傳來,我正預抬頭瞅瞅看看熱鬧,卻被推門的聲音驚了一驚,Diane也被嚇了一跳,順勢起來,卻看見一個抱著一摞文件的年輕女孩低頭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Diane此時已經走到門口,掃了一眼女孩胸前的工牌,不苟言笑地動了動唇:“見習實習生培訓的時候,至少要先弄清楚每間辦公室的位置和作用。”


  女孩已經漲紅了臉,我欲打個圓場,於是上前笑盈盈地想說幾句,誰知我踱著高跟鞋剛剛走到門邊,卻恰好跟門外路過的人對上了視線,我驚,他也驚,隨聽到Diane語氣瞬間變得溫和:“薛總m。”


  那個女實習生一聽將頭埋得更低,窘迫的像是受了驚的兔子,我隨有些慌亂,但還是將嘴邊的話說了出來:“走錯辦公室沒事,不過要記得敲門。”


  那女孩抬眼衝我感激一笑,然後低頭溜走。


  此時我已經調整好呼吸,也拎好了笑容,將眼神溫柔轉過來,不躲不閃的看著眼前西裝筆挺的男人,他的眉眼熟悉且依舊帥氣,隻不過那樣一雙波瀾無驚的眸子裏卻多添了幾分不盡人意的陰冷。


  “Hi。”我想我的笑容應當是嫣然的,可眼前的薛成愷卻冷的像是剛從冰雕裏破冰而出的假人,再加上他原本就無懈可擊的五官,不禁冷的生出幾分距離感。


  也許氣氛僵硬的有些尷尬,Diane又知曉那些舊事,於是笑了笑打破僵局:“喬西現在是邁集團的副總,這次與我們合作的線上教育產品就由喬西親自跟我們對接。”


  然後Diane看了看我,說道:“既然都是舊相識,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我將眼神移向Diane,深明大義的點了點頭。


  “一個集團高層的人品如果存在差池,那麽這個集團是否是可合作對象我們也許還要再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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