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異客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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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欲雪,能飲一杯無?”
灰蒙蒙的空下,雙手互插袖中的郭名濤隔著柵欄,望向際邊那藍黑交接之處,腦後卻傳來一聲長吆。
“什麽晚來?這可快要日出了。牛頭不對馬嘴。”郭名濤怕冷,腦袋動也不動,看著前方道。
路行雲與他並肩而立,學著他朝遠方眺望,嘴上不忘問道:“瞧什麽呢?”
郭名濤目不斜視,道:“看日出。聽幾名兵士起,這邊的日出好看,我怕日後再也瞧不見了,今日特地過來瞅瞅。”
路行雲哂笑道:“郭兄真好雅興。我軍都朝不保夕了,你竟還有這份悠閑,佩服,佩服!”邊,邊假裝作揖。
郭名濤白他一眼:“我就整提心吊膽又有何用?我又不是沈水的龍王,操點心就能將水收了放軍隊過去。你的,我軍的都朝不保夕了,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及時行樂,又有什麽不妥?”
路行雲見他較了真,笑笑道:“妥,大大的妥當!”完,歎了口氣,“話回來,大軍已經在此間停頓了快十日,眼見再過兩日就要十二月,咳咳,時不我待呐!”
“這我知道。”郭名濤幽幽一句,“闖將這幾忙上忙下的,可不就為了此事焦心?對了,聽覃總兵不日將歸營,你會隨軍嗎?”按編製,路行雲是覃進孝所部先討軍左營的參謀,可之前在射洪分兵的時候,趙當世考慮到事關重大,沒有繼續留路行雲在覃進孝身邊,而是照老規矩將老本軍參軍覃奇功配給了覃進孝暫為輔佐,路行雲則跟著老本軍諸部南下來到了這裏。郭名濤聽了覃進孝被南調的消息,故有此問。
“鬼曉得。”路行雲撇撇嘴,“闖將他老人家不信任我,怕是接下來我都將在此給郭兄你作伴了。”完,嬉笑兩聲,可神情間頗顯落寞。
郭名濤沉默一陣,慢慢道:“其實這還遂了你意,能留在這裏,豈不是有更多機會見著郡主?”
“他奶奶的!”路行雲佯怒罵他一句,“你這廝,什麽時候也會耍貧嘴了!”他著,捶了郭名濤一拳,郭名濤也“哈哈”笑了起來。他倆此前對留在趙營的華清其實十分擔憂,怕趙當世或者其他軍將忍不住欲望,行禽獸之事。然而到目前為止,趙當世的親身示範下,趙營全軍對華清都執禮甚恭,並無半點冒犯褻瀆之處。他倆安心之餘,對趙營、趙當世的印象不由又好上幾分。
“咱們在趙營一日,便可多保護郡主一日,若情況有變,需得第一時間護送郡主脫離險境。”路行雲與郭名濤不約而同想到了這一點。但其實,他們都知道,“保護郡主”雲雲都是他們自欺欺人的想法,“護送郡主脫離險境”也無異於癡人夢。雖心知肚明,可他倆之間從未有人真正點破這一層窗戶紙。或許對於他們而言,華清郡主已經漸漸成了他們繼續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他們恐懼有一將話穿,心翼翼構建起來的精神世界就將在一夕轟塌無存。
“你倆怎麽在這裏?”二人腦中各有所想,都怔怔遠眺邊那慢慢出現的霞光出神,不防又有人來到。
“哦,是楊行人。”郭名濤循聲看去,認得眼前眉宇間有些許焦急的這個白淨後生。此人叫楊紹霆,現為稽查使劉孝竑手下的一名稽查行人。他此前曾暗地裏給過郭名濤一些消息,令郭、路頗為受益,故而三人之間關係不錯。
“營裏軍紀嚴明,劉稽查更是鐵麵無私,若讓他知道你倆擅自來此地,隻怕……”楊紹霆點到為止,但一臉嚴正。
“果真是劉張飛的好徒弟。”路行雲偷摸著吐吐舌頭,自思,旁邊郭名濤拱拱手道:“我適才給今日輪值的百總打過招呼,不礙事。”
楊紹霆不容置喙,道:“那更不行,劉稽查要知道,隻怕那百總也得一並受罰了。”著,又道,“二位跟著我走,速速離開此地,尚可無事。”
郭名濤與路行雲相視咋舌,想不到趙營的紀律居然已經嚴格到了這種地步。他們曾經巡檢過許多官軍部隊,完全做不到這樣的令行禁止,更別提流寇了。趙營以流寇之實,竟自律如此,當真匪夷所思。
楊紹霆與他們關係雖好,但卻素以公正不阿著稱,郭名濤相信再磨蹭下去,這後生真會“秉公執法”,失落地瞥了眼邊那尚未冒出的旭日,點頭答應。三人正欲離開,不遠處的北大轅門外,突然歸來一批騎兵。
“是韓總兵的人。”楊紹霆直直立著,呆看向那群神龍活虎的騎兵,眼中蘊含著豔羨欽佩。路行雲偷眼看看他,暗自嘀咕,也不知趙當世、劉孝竑用了什麽洗腦的法子,居然讓這麽一個大好後生真的把趙營當成了自己的家。
營外了騎兵與守門的兵士來去通穿了身份,營內兵士將門打開,一將一馬當先飛馬入營,瞭見郭名濤三人,駕馬跑過來,笑道:“幾位起的好早,可是來迎接韓某的?”
話的是飛捷營總兵韓袞,郭名濤與路行雲與他打過幾次交道,知道此人雖為武夫,但態度和順、懂得禮節,所以對其頗有好感,就也恭恭敬敬回了禮——趙當世再怎麽看重讀書人,趙營畢竟是武人為台柱,武貴文賤依然是不的規矩。
“嗬嗬,晚間出巡,收獲不錯。”韓袞麵容上顯出微微的倦怠,不過看上去心情上佳,他豎起拇指向後指指,“後麵一群客人,等著見主公,韓某這裏先別過了。”
郭名濤三人點頭答應,韓袞隨即呼哨一聲,數十騎立時馬蹄飛踏而去。飛捷軍騎兵是趙營精銳,郭名濤與路行雲早前對軍務多有接觸,並非隻會埋首讀書的酸儒,朝陽下見到英姿勃發的韓袞以及雄壯英武的騎兵飛嘯而過,也不禁從心裏發出讚歎。
然而,前頭十餘全副武裝的騎兵掠過,後頭緊跟著的,卻是同樣騎於馬上,百姓裝束的七八人,他們臉色都是一派頹喪,看樣子就是韓袞所的“客人”了。
當其中一人打馬而過,路行雲眉毛一聳,問郭名濤:“郭兄,你剛才看到沒,那人,那人的樣貌……”
郭名濤亦是疑雲滿麵,點頭回答:“看上去不類你我,似是,似是胡人。”
三人再將目光投去,看到的,卻隻剩飛揚起的塵土。
趙營的中軍大帳外,韓袞精神抖擻地翻身下馬,帳外周文赫上來牽住馬,道:“主公正在吃早膳,總兵稍等。”
韓袞打量他兩眼,笑著道:“老周,身體好不少啦。”自打在褒城身受重傷後,這護衛趙當世的職責基本都由龐勁明代替,韓袞與趙當世經常見麵,這幾日來倒是頭一遭看到周文赫。
周文赫臉黑如鐵,看不出什麽動靜,但道:“身體基本痊愈,可以繼續效力。”言罷,緊抿嘴唇,不再言語。
韓袞曉得他本就少言,經曆這一場風波後更是孤僻內斂了不少,也就不再與他笑,專心候在帳外。也不知是不是馬蹄聲驚動了趙當世,隻一會兒,周文赫就讓韓袞進去了。
來到帳裏才發現,趙當世還端著一個竹碗在喝粥,韓袞還沒話,趙當世先道:“老韓,吃東西沒,來來,先吃完熱乎的粥,暖暖身子。這粥裏加了蓮子、棗子,甚是香甜可口!”
韓袞笑道:“不必了,沒吃早飯的習慣,不餓。”話間,趙當世已經囫圇將一大碗粥咽下了肚。
“舒爽!”趙當世摸著肚子,伸個懶腰,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主公,昨夜夜巡,在西北麵找到些‘客人’,順便請到了營中”趙當世不拘節,韓袞也就沒那麽多拘束,徑直走到了他身邊。
趙當世笑笑道:“什麽客人,好像很有來頭的樣子。”
韓袞點頭道:“是有些不同凡響之處,我讓他們進來,主公一看便知。”完,拍拍手,帳外周文赫問音放行,當即七八人掀帳魚貫而入。
趙當世抬頭看去,掃視一遍,視線卻在站在最前的一人臉上停了下來。他側頭看看韓袞,這才明白他所的“非同凡響“是指什麽,不再喝粥,朝那人招招手道:“灰衫者,上前來。”
那站在最前,身著灰衫的男子聞言,很聽話地走近幾步,趙當世仔細將他打量一遍,開口道:“你不是明國人。”他現在算是看清了那人長相,臉長頷方、高鼻深目、頭發帶卷,雖然穿著長衫,但一看就不是漢人。
“人是明國人,真真實實的漢人。”那灰衫者連忙道,兩手握拳不斷搓著,很是慌張,但一口官話,很是純正地道。
“我漢人都是直發黑目,而你卻是卷發棕目,怎麽敢自居漢人?”趙當世有心戲謔故作嚴肅質問。
那灰衫者擺手解釋:“將軍誤會了,人名叫杜純臣,雖然樣貌有所不同,但確實是漢人。”到這裏,咽了口唾沫接著道,“人是廣州府香山縣壕鏡澳人氏,自由母親撫養長大,之所以被將軍誤會,實因人的生父是佛郎機人。”
“原來如此。”趙當世點頭道,“無怪你酷似番夷。”
那自稱杜純臣的灰衫男子忙不迭道:“是,是,全因這層關係在裏頭。”言及此處,歎口氣,麵露惆悵,“可恨我那佛郎機爹給我生成這般模樣後不見了蹤影,曉得人從到大,收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白眼!”
趙當世與韓袞等聽他這麽,啞然失笑。這杜純臣長得不同,話也是不同。短短片刻時間,就忘卻了自己“階下囚”的身份也似,開始編排起了自己那個死鬼老爹,還一副義憤填膺模樣,倒是個妙人。
所謂“壕鏡澳”,即之後的澳門,現在已為佛郎機人盤踞了很久,雖然不合法,行政上仍然屬於香山縣管轄,但自主的權利完全在佛郎機人手中。佛郎機人每年繳納“地租”,大明朝廷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使這既成事實成為擺在台麵上的潛規則。 蚍蜉傳最新章節地址:蚍蜉傳全文閱讀地址:蚍蜉傳下載地址:蚍蜉傳手機閱讀:為了方便下次閱讀,你可以點擊下方的"收藏"記錄本次(101異客(一))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喜歡《蚍蜉傳》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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