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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朝天子第七折下

  冷。


  瀕死一般的森冷。


  玉衡本能地掙紮著劃動手足,四肢百骸間皆是如潮水一般洶湧蔓延的刺骨寒意。


  頭頂粼粼的波光曳動著光怪陸離的光影,幾乎便要令她目眩神迷地失去最後一點意識。遠遠地似乎有震天的喊殺聲,再細細聽來,又似乎寂靜到了極點。


  冰冷的河水肆意侵蝕著她已是強弩之末的意識,有數個瞬間,玉衡幾乎便要就此昏睡過去。


  她四肢的動作已近麻木,胸腔之中亦是窒息之感愈盛。她不知道自己隨著河流究竟漂遊了多遠,卻已不敢再這樣隨波逐流下去。


  玉衡猛地咬破了舌尖,口中蔓延開來的腥甜令她的意識倏忽地激靈。她奮力地抬起因鐐銬而沉重不堪的手足向著一側的河岸劃動著,終於在徹底脫力的前一瞬觸到了堅實的地麵。


  “唔……”


  玉衡在勉力爬入了岸邊的枯草之中的一瞬,猛地吐出了一口汙血來,全身上下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著,而手腕與腳腕已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


  好冷……


  她無力地仰麵癱倒在了地上,幾乎便要就此睡去。


  但耳畔隱隱地似乎又有腳步聲響起。


  玉衡的心神悚然一驚,旋即便已睜大了雙眼眨也不眨,又小心地深吸一口氣,屏住了呼吸。以她此刻狼狽不堪的模樣看來,倒也真好似一具屍體。


  沙,沙。


  刻意被放輕的腳步聲一點點地接近,一張再尋常不過的士兵的臉探頭探腦地映入了玉衡的眼簾。


  而此人的裝束令她不覺心下悚然:趙王的士兵……已經搜到了此處。


  玉衡不敢有半刻的懈怠,盡力地睜著已經幹澀不堪的雙眼望著灰白的天空,努力地維持著雙眼無神的假象。


  而那陰沉的天空之上,忽而點點地落起了雪來。


  那名士兵圍著玉衡繞了數圈,見得她並無異狀,這才小心翼翼地緩步上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玉衡仍是巋然不動。


  那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而那隻手緩緩下移,將她的衣襟扯開了一些,露出了一點傷痕累累的肌膚,又以手指輕輕地蹭了一下。


  玉衡強忍著心中的厭惡與反胃,暗自盤算了一番鐐銬鐵鏈的長度。


  而那人見得玉衡依舊毫無反應,便似乎當真以為這已是一具屍體,手上扯開衣襟的動作也逐漸放肆起來。然而就在他略微俯下身不知打算如何之時,腹部便猛地一痛。


  那人冷不防吃了一記窩心腳,竟被踢得摔了出去。而他正痛得頭暈眼花還不及有所反應之時,一道冷硬的鐵鏈已然緊緊地勒住了他的脖頸。


  “膽子……不小啊……”玉衡一腳踩在了他的胸腔之上,雙手交叉著以鐐銬上的鐵鏈死死地勒住勒住了他的脖頸,而後緩緩地直起身來,將他已經勒得幾近窒息的脖頸向上提著。


  “咯……咯……”


  那人的喉中不斷地發出詭異的聲響,身形扭曲著,掙紮的動作卻已漸漸弱了下來,而另一隻原本提著劍的手也已漸漸鬆開。


  玉衡眼疾手快,以尚未踩住他的那一隻腳將那落下的劍又猛地踢飛起來。劍刃飛轉著高高揚起,幻出粼粼的光,而她抬手正正地握住了劍柄。


  那人驟然緩過了些氣息,正要出拳之時,玉衡已然將那柄長劍一橫,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太陽穴。又從另一側刺出。


  他瞪大了眼,汩汩的血液從他的雙眼兩側不住地流出,不消片刻,便倒了下去再無聲息。


  雪似乎落得大了些,簌簌地打在枯草之上。


  玉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屍體脖頸之上的鐵鏈繞下,而後俯身便要拔出那柄長劍。


  也正是在此刻,她頓覺腦後一陣寒意直取而來。


  有人偷襲。


  玉衡當機立斷地放手回身,抬起雙手繃緊了鐐銬之間的鐵鏈勉強抵擋。


  “嚓”。


  鐵鏈應聲而斷,玉衡借勢在地上一滾,避開了尚有餘力的劍鋒,而後借勢抬手握住劍柄,猛地將它從屍體的頭部拔了出來。


  又是一名趙王營中的士兵。


  玉衡避開了這一劍後正要直起身來,眼前卻是倏忽地一黑。下一刻,她已然無力地跪倒在了地上,劇烈地咯著血。


  這時她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身上新新舊舊的傷口已在陽渠的水流與方才的搏鬥中盡數迸裂,連成遍布全身的鑽心灼痛。而或許是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泡了太久,她的四肢也已逐漸冰涼得接近遲滯,卻唯有額前的灼燒感愈演愈烈。


  不妙。


  玉衡恨恨地咬著牙,已感到一陣勁風拂麵,雪亮的劍光頃刻間兜頭逼近。


  盡管全身上下已幾無半點力氣,她卻仍舊是奮力地半跪著揚起臉來,拚盡最後一點力道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伺機而動。


  她陰鬱到接近怨毒的目光死死地釘向那人,仿佛要將對這張臉的記憶牢牢地帶入地獄。


  然而那足以致命的一劍終究沒有斬下。


  “哧”。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利刃入肉之聲。


  玉衡訝異地看見一點墨色的劍尖自那人的心口驟然刺出,她麵上幾近瘋狂的神色還未全然褪去,便已見那名士兵的目光迅速地黯淡了下去,而他身後的人將那一點劍尖又立即拔出,而後一腳將屍體踢至一旁。


  玉衡這才看清了來者的模樣。


  素來風雅秀頎的少年一襲此刻卻是黑衣便裝,手中提著的卻正是玉衡先前交付的那柄“別秋”,那雙點漆般的眸子依舊沉斂寧謐,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


  他少見地沒有流露出半點柔和溫雅的笑意,眉目之間也因此而再藏不住原有的清冷鋒芒之氣,便恰如那溫潤玉匣之中的三尺水光終有一朝驚掠而出。


  三兩片雪花輕盈地停落在他的指間,而“別秋”的劍尖之上,血珠正一點點地滴下。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玉衡原本想牽起唇角對他如往常般戲謔地笑一笑,卻已再抵不住精神驟然放鬆後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疲倦無力。


  她在一片天旋地轉的幻覺之中倒了下去。


  “玉衡!”


  蘇敬則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玉衡委頓的身形,令她倚靠在了自己的肩頭,卻發覺她全身已是綿軟無力,冷汗涔涔地透出了衣衫,盡管四肢寒涼如冰,額前的溫度卻是越發灼燙起來。平日裏了無破綻的戲謔與玲瓏在此刻都被擊碎為蕭蕭瑟瑟的涼意,一如這漫天落地即融的雪。


  他擁住她的手臂不禁略微緊了緊。


  玉衡並未立即昏迷過去,隻是連日以來都強製自己保持著極度的清醒,此刻的精神已是強弩之末,腦海之中是密密麻麻針刺蟻噬般的頭痛欲裂。


  於她而言,隻是驀地感到一陣若有若無的極淡墨香攜著春風低吟般的暖意縈繞在鼻尖,卻又在她有心探尋之時又宛若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弭無蹤,難以捉摸。


  玉衡感到最後一絲清醒的神識隱隱地也將飛逝而去,她掙紮著想開口說些什麽,喉中卻已發不出半點聲音。而蘇敬則似乎亦是察覺到了她的動作,那縈繞於鼻端的淡淡香氣亦是驀地遠離了幾分。


  神思好似一刹那地便飛出了很遠,玉衡朦朦朧朧地感到視線緩緩地飛升起來,一低眸之間,便看見了紛紛揚揚的雪中,一身血汙狼狽不堪的自己似已昏迷不醒地倚靠在少年的肩頭,而他半跪著擁住自己,似乎正垂眸低聲地說著些什麽。


  她隻覺得視線越飛越高,連這樣的場景也漸漸遠地看不真切,卻又在觸及穹頂的那一瞬猛地墜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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