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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烏夜啼第四折上

  永定元年正月己巳日夜,無星無月的夜空之中,堆積翻湧的烏雲沉沉如鐵,又隱隱地透著些許不祥的血色。


  正值閶闔門守衛換班之時,一列整肅的皇城禁衛沿著台階走下了宮牆,為首的隊長迎上前去,與換班的小隊進行著簡單的交接工作。


  禁衛們手中的長槊直指漫天烏雲,閶闔門前方兩側的雙闕台巍峨佇立,簷角的燈籠在夜風之中輕輕搖曳著暖色的光影,為這一道道鋒刃鍍上一抹幾能破開晦夜的橙黃亮色。


  而那壓迫在每個人頭頂的血色烏雲忽而似裂開了一點縫隙一般,有一滴豆大的雨點於夜色之中驀地落下,正正地砸在一支長槊的尖刃之上。


  “啪嗒”。


  雨滴輕聲迸裂,四散飛濺的水珠中映照出城闕之上的點點燈火,映照出閶闔門外的銅雀街上,一排影影綽綽的煙塵。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擊碎了一顆飛落的水珠,釘入了一名禁衛士兵的頭顱。


  在那名士兵抽搐著頹然倒下之時,原本一片死寂的銅雀街上喊聲暴起。


  “殺!”


  是夜,趙王以韋後“虐殺太子,牝雞司晨”之由,猝然起兵“勤王”。


  —


  洛都北郊跨越邙山的官道,是喊殺聲尚未抵達的地方。


  官道之上前後無人,唯有一輛紋飾得頗為低調的馬車正揚起一道煙塵疾馳而過。


  若是此刻車夫在這馬車之上抬眼仰望,便可看見兩側的山形越發地嶙峋高走,似一雙綿亙天際的手臂正在緩緩抬起,而中間是沉沉壓下的陰翳天幕,以及——


  前方攜著隆隆聲響自山坡上滾落的亂石。


  他察覺到異常之時已然不及禦馬閃躲,唯有猛地一勒韁繩,逼迫這兩匹並駕齊驅的馬急急停下。


  兩匹馬交錯嘶鳴著高揚起前蹄,終究是及時地在砸下的亂石前停了下來。


  馬車的車廂亦是猛地顛簸了數下,四角之上精致的小燈籠亦是燭光搖曳幾近熄滅,車內之人卻似乎了無察覺一般,並未掀簾而出探查情況。


  那車夫很是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微微向前躬身安撫著那兩匹馬,片刻之後,才低低地策動韁繩,呼哨著驅使那兩匹馬繞過亂石繼續行進。


  然而不待他策馬繼續前行,一支冷箭便已在一點寒光明滅之間,“噗”地穿透了他的喉頭。


  他手腳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口中“嗬嗬”地咳出幾口汙血,便是身形一歪,跌下了馬去。


  四下裏埋伏著的數十個蒙麵人這才陸陸續續地從藏身的枯草叢之間走了出來,踩得那枯草發出一聲聲極輕的脆響。他們警惕地舉著刀劍,好似心有顧慮一般,小心翼翼地向著看似已無主的馬車緩緩靠近。


  “嗤”!

  正在當先的一人即將抬手掀開馬車門簾之時,一柄利劍已刹那之間從門簾內刺出,貫穿了他的胸膛。


  利劍的主人跨步走出馬車,一腳將屍體踢了下去,跟隨著他的還有另兩名同樣做風城打扮的人。


  那人並未回首,隻是簡短地吩咐了一句,便提劍上前與蒙麵人們戰在了一處。


  他的聲音並不算大,卻恰恰足夠讓最前方的蒙麵人們聽清——


  “保護九小姐。”


  然而眼見三人已拱衛著馬車展開了攻勢,他們也不及多思,舉起刀劍便迎了上去。這原本荒無人跡的官道之上,頓時便是一片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隻是這三人身手雖是相當不錯,到底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苦苦掙紮了一番過後,仍舊是盡數被殘殺。


  然而令蒙麵人們也沒有想到的是,在最後一人被斬殺前,他卻是對著夜空拚死地放出了一枚傳信煙花。


  “砰”!

  煙花絢麗明亮的色彩與暗沉的血色夜空格格不入,卻是轉瞬即逝。


  蒙麵人們也隻是愣怔了片刻,立時便已有人高聲道:“別管這些,先將人帶走!”


  一名蒙麵人走上前去,抬手用劍削斷了馬車的門簾,卻赫然發現——


  那衣冠整肅端坐在馬車內的“九小姐”,分明隻是一隻臨時紮起的草人。


  “被騙了!”同伴還不及出言阻止,那人便已很有些惱怒地一劍削向了那隻草人。


  然而草人也隻是被斜斜地削去了半個頭,並未出現什麽意料之外的狀況。


  “看來沒有機關了。”那人點了點頭,回身跳下馬車的橫梁,對同伴吩咐道,“將這些東西銷毀,然後處理掉離此處最近的枕山樓眼線。”


  “是。”


  他們齊齊動手將那殘破的馬車拖到了官道旁,,削下了車頂一角的燈籠,便打算借著這一點火將馬車燒毀。


  “砰”!

  然而就在燈籠被取下的一瞬之間,火光濃煙相繼迸裂,爆炸的巨響攜著滾滾的煙塵與烈火在官道之上迅速彌散開來。


  —


  “這是怎麽了?”


  風茗一麵由沈硯卿牽著手腕,一麵摸索著闌幹走下樓梯時,便隱隱地聽見了樓外似是遠遠地傳來了兵戈廝殺之聲。她難免有些不安地停頓了片刻,不覺反轉過手腕,輕輕地回握住了沈硯卿的手。


  “趙王終於按捺不住了。”沈硯卿低聲回答著,抬起另一隻手寬慰似的輕輕拍了拍風茗的手背,示意她不必緊張,“既然你我早已做了準備,又何必如此緊張呢?”


  風茗心知他所言非虛,反倒是自己有如驚弓之鳥般患得患失了。她微微頷首,鬆開了手中的些許力道。但沈硯卿仍舊是輕握著她的手腕,領著她一路來到了大堂之中。


  此時大堂之中的賓客與無關人等都已疏散完畢,枕山樓的下屬將正門關上閂好,這才動手一一點起了大堂內的高腳燭台,又將那些被擊落的燈籠殘骸逐一地收拾起來。


  “沈先生,九小姐,樓中各處都已處理妥當。”不多時,寧叔清點過損失後便走上前來,向兩人簡單地匯報了大堂中各處的情況,末了又補充道,“好在隻是損失了些桌椅食材,通往中庭的幾處門戶均是關閉得及時,並未有可疑之人趁機混入別處。”


  “如此……”風茗沉吟了片刻,詢問道,“近日中庭的雅間雖已空置,但難免會有有心之人在亂象發生前潛入其中伺機而動,你們可排查清楚了?”


  中庭臨近大堂處的雅間廂房素來是作貴客議事之用,為保證幽靜與隱秘,每一間廂房四周皆設下了重重的錦步障。如此一來,便難免給了身手敏捷之人些許可乘之機。


  “九小姐的擔心確實有理,此刻枕山樓中各處均已有人守衛,我這便另調些人前去巡查一番,即便有人藏身,也是無處可逃。”


  風茗微微頷首,默認了對方的提議。


  見風茗已無異議,沈硯卿這才開口囑咐道:“今晚此事發生得太巧了些,我總有些擔心——你們留下些人手,即刻去探查一番白日裏枕山樓出城的那具車駕。”


  “沈先生放心,我已派人去北郊最為鄰近的商鋪探聽消息。”寧叔點了點頭,觀察了一番他們二人的神色,而後告辭道,“兩位且繼續商議對策,中庭那邊的巡查還需我去布置一番。”


  “既然如此,我便去確認一下存放在小樓內的卷宗是否有異常。”風茗目送著寧叔並數名下屬走入通往中庭的回廊,向沈硯卿征詢似的說道,“我對那裏的陳設更熟悉一些,若有誰動過了那些卷宗,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先生覺得呢?”


  “自然可以,由你去我也更放心些。”沈硯卿微笑著看向她,輕輕頷首,“隻是你需得快去快回,今夜的局勢,隻怕是瞬息萬變。”


  “這是自然。”風茗應下,卻又似想到了些什麽,問道,“先生覺得,若是被族中有心之人在此時便發現了我返回風城之事是假……可會引來什麽麻煩?”


  “在引來麻煩之前,他們恐怕得先好好享用一番我備下的大禮。”沈硯卿有些狡黠地笑著,一派悠閑自適的模樣,“好了,別擔心太多,先去看一看小樓中的卷宗是否被人動過吧。”


  “那麽,還請先生稍待了。”


  風茗微微頷首,暫且別過了沈硯卿走上回廊,向著中庭湖畔的小樓疾步而去。行至轉角時,她有意無意地回首看去,卻見沈硯卿已然轉身走上了二樓,似乎正憑欄遠眺著什麽。


  那似乎應是銅雀街的方向。


  隻是此時不同於往日,風茗全然不敢在這樣的事情上多耽誤時間,便也不再多做猜測,加快了步伐向小樓跑去。


  因而她也不曾知道,此刻在這家家戶戶皆是滅去明火小心避難的洛都,卻有兩處異常的燈火通明之地。


  一是洛陽宮前的閶闔門,一是銅雀街旁的廷尉寺。


  步入小樓的廂房之中後,風茗便仔細地檢查起了此處存放著的重要卷宗。末了,又很有些不放心地開啟了這處廂房牆壁內的秘密夾層,將一些尤為重要的記錄盡數藏了進去。


  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做完了這些,風茗方才如釋重負似的倚靠著一旁的桌椅,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好在似乎並沒有人來到過此處,也不知究竟是力所不能及,還是根本意不在此?


  這樣想著,風茗重又站起身來走出了廂房。在小心地鎖上了門後,她便舉步打算回到大堂之中,向沈硯卿說明此處的情況。


  也正是在此時,暗沉的夜空之中似有光芒猝然一閃。風茗頗有些訝異地回身仰首,恰好便看見北方的天際之上,有一朵明亮絢麗的煙花驟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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