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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烏夜啼第一折上

  永定元年正月的天空總是這般的陰沉,卻也仍舊壓不住街頭巷尾的節慶之氣。


  窗外遠遠地傳來喧囂之聲,風茗卻是充耳不聞。她抿著唇微微低眸看著手中的一紙家信,原本擎著發帶的另一隻手在空中怔然似的頓了頓,而後又將它們緩緩地放在了梳妝桌上。


  也正是在此刻,她的房門被輕輕叩響。


  “風茗,我見你許久未有動靜,可是信中提到了什麽異狀?”


  “無事,那裏……一切安好。”聽得沈硯卿的話語,風茗這才略微回了回神,揚聲答道,“房門未鎖,先生有什麽吩咐不妨細說。”


  “即便風家不似中原這般講究,又哪有不請自入的道理?”門外,沈硯卿不覺輕聲笑道,“放心吧,我也不過是見你久久沒有動靜,前來詢問一二罷了。”


  “先生何必拘謹?這信中並無什麽絕密之事,何況也有些需要請教先生之處。”風茗的目光盡管仍未從信件之上移開,也不禁笑了起來,“三哥在信中提及如今兩地通信不便,卻又通篇隻是些閑言問候。或許……是我忽略了什麽?”


  “他既然能將這‘無關緊要’的家書送來,想必與中原之間的通信也不至於不便。”沈硯卿沉思了片刻,緩緩地將門推開了些許,道,“更有可能的是,他在家書之中原本想說的東西在當下的風城不便提及,或者……受人牽製?”


  房門緩緩打開,正可見風茗端坐在梳妝台前不知在思索著什麽,隻是微微偏過頭來將信件遞了上來,便重又有幾分心不在焉地侍弄起了自己半綰的發髻。


  沈硯卿接過這一紙家信細細地看了起來,不多時便略帶些許調侃地笑道:“看來三公子對你甚是想念,風城之中的亂象剛一平定,便催促你回城了。”


  “先生怎麽這時候也要取笑幾句?”風茗不覺牽了牽唇角,語調之中雖帶著笑意,微微蹙著的眉頭卻並未就此舒展開,“好像很盼著我早些回去似的。”


  “我的意思是,”沈硯卿隻是輕輕地一抬眼,似笑非笑地瞥了風茗一眼,“不管怎麽看,如今的風城都是內亂方定百廢待興,可不是接你回去的好時候。除非……”


  風茗仔細想來亦是覺察出了幾分異常:“除非洛都的情況會比風城更糟?”


  “不僅如此,若無十之八九的把握,他不會在眼下提出此事。也就是說,風城有絕對的能力在洛都或許會有的動亂之中獨善其身。”沈硯卿說罷,目光從信件之上抬起,涼涼地掃了一眼窗外,“可如今洛都尚未流露出半點亂象,更不用說在關外之地遙遙牽製住幕後之人。那麽,這樣的能力又從何而來呢?”


  “最大的可能便是……三哥暗示我們他知曉其中的內情,並且早有打算?”風茗說到此處不覺有些訝然,片刻之後,卻又是笑了笑,“確實,風城內亂自南城而起,父親與三哥也自然會密切關注南城在中原的動向——”


  她沉默了片刻,又覺得隱隱地有哪一處仍是不對:“奇怪,若是三哥寫信時有如此用意,為何對枕山樓卻沒有半點隱晦的提點或是警示?如今敵暗我明,南城一旦生事,便將置枕山樓於被動之境。”


  “或許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原本就不需要枕山樓的協助。”沈硯卿略微頓了頓,似是斟酌了些什麽,又道,“這是最好的情況。”


  除此之外的情況自然是不言而明:他們也是力所不能及,自然無從給予更多的警示。


  風茗自然也猜到了這一層,微微抿著唇沉默了許久,方才再次開口道;“如此……先生可有什麽對策?”


  “其實憑心而論,三公子的提議在眼下看來也確實不錯。”沈硯卿笑了笑,徑自說道,“你若是留下,隻怕難免會被有心要挾風城之人惦念上。即便此時返回風城是山高路遠前途未卜,但前往鄰近之地的風氏商會暫避,也未嚐不可。”


  風茗正編著發的手不覺停滯了片刻,微怔之間手中原本已梳理好的發髻再次半散開來。她略微偏過頭來,斂去了幾分笑意,道;“先生難不成覺得,我這樣招搖地前往他處便不會引得那些人出手了?”


  沈硯卿也並不反駁什麽,仍舊是頗為散漫地笑著,好似早有預料一般,反問道:“那麽依你之見呢?”


  “不若……派些人手假借送我返回風城的名義喬裝前往並州,”風茗沉吟了許久,道,“也好看一看,究竟是何人會按捺不住借機動手。”


  “不錯的想法,但如今枕山樓未必能撥出多少足以對抗這些情況的人手,更有可能的是,這些人會一去不返。”沈硯卿亦是沉思了片刻,最終仍舊是讚成道,“不過也確實不失為一個聲東擊西的好方法,或許可以一試。”


  風茗聽罷,輕歎了一聲,無奈笑道:“先生這是在安慰我?大可不必。”


  “無論怎麽看,這確實值得一試,隻不過你所預想的結果很難取得罷了。玉枕山樓而言,既可隱去城主之女的行蹤,也可試探一番暗處之人的勢力。”沈硯卿一麵施施然說著,一麵抬手為風茗輕輕攏了攏散開的長發,“於我個人而言麽……自然也不願見你置身險地。”


  “這不是險地。我在枕山樓也待了三年有餘,如今適逢危難便先行遠遁……”風茗垂了垂眼眸,說到此處時又似是輕輕地笑了一聲,“哪有這樣的道理呢?”


  沈硯卿沉默著為她不緊不慢地整理好散發,而後才緩緩開口道:“或許吧。”


  “當年的平陵之變後,難道先生便會為了不置身於險地而退卻麽?”風茗很是坦然地笑了笑,在反問後又自問自答道,“自然也沒有。”


  “詭辯。”沈硯卿了無笑意地牽了牽唇角,“我那時已有了來自風城的退路,自然知道即便失敗也不至於身死,然而你並不一樣。”


  “但那也是為了繼續調查。事到如今,這樁舊事幕後所牽涉的人遠超你所想——”風茗說著抬起眼來,從銅鏡之中直視著他的雙眸,“無論是長秋宮、趙王,甚至是南城……在那場變故之中,想必誰的手上都不幹淨吧?即便如此,你也並不打算就此罷手——那麽對於風城城主之女而言,既是城中亂黨覬覦枕山樓,自然也更沒有逃避的道理。”


  “當真是小看了你的口才。”聽罷,沈硯卿反倒是笑了起來,神色之間卻並無往常的散漫與從容,“話已說到此處,你應當明白此行凶險。若是來日後悔了……我可是沒有更好的辦法。”


  “正因凶險,我才如此。”風茗暗暗地握了握拳,低聲道,“先生原本不必如此以一人之力應對他們,而我也終歸不會一生都活在別人的庇護之中——從前是父兄,現在則是先生。”


  她這樣說罷,微微抿著唇從鏡中看著沈硯卿的神色,卻見他似乎反倒是放鬆了幾分,從容地笑著行至風茗身後,不緊不慢地替她將長發挽起。而此刻沈硯卿身側,雕花的簾櫳正半開著,細細看來,似有幾縷極淡的日影如霧如煙,灑入屋內。


  “如果這當真是你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我自然也沒有逼迫你離開的道理。”沈硯卿略帶著幾分笑意的目光在鏡中與風茗對上,而他又不知何時從袖中取出了一支頗為別致的花簪來,一挑一簪之間綰好的,便正是風茗平日裏最愛梳的發髻。


  “這是……”風茗怔了怔,又不覺抬手撫上了那支簪子,從鏡中正可見那簪子的頭部分明是一朵小巧卻也繁複舒展的雪色曇花,纖長的“花瓣”末端泛著極淡的紫色。而她的目光再向上移了些許,便看見此刻沈硯卿仍舊保持著方才微微躬身綰發的動作,眼簾低垂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中秋前一日時我見這花很是稱你的氣色,可惜越美的事物向來也越是轉瞬即逝。恰好前些日子得了這塊玉石,不如便雕上一支花簪,也算是三年來的一番心意。”沈硯卿很是輕鬆地笑了笑,又道,“其實那時若非風城驟變,應當已是你的北歸之期。你應當明白,待此事結束後,我即便想留也多半是留不住的。”


  風茗微微低下頭斂眸,斷斷續續地歎了一句:“我……自然知道,隻是……”


  她心中又何嚐不知風城父兄的打算?無非是急於在此百廢待興之時,借著她一樁“恰是時候”的婚姻拉攏一番城內觀望著的某個家族罷了。哪怕風茗自小諳熟的教誨令她向來也算能理解這般交易的重要,如今心中到底也仍舊有幾分不甘與抵觸。


  然而此言一出,她卻聽得沈硯卿似是頗為漫不經心地輕笑了一聲,徐徐開口道:“不過若是事事皆依照風城那邊的意思來做,也未免太過無趣了些。”


  風茗有些愕然地抬了抬眼,果然看見了那再熟稔不過的戲謔笑容,而陰霾的天光也似帶了幾分活潑的暖意。電光石火之間她也不知究竟是想到了些什麽,忽而便再次開口問道:“那麽,不如索性一同來風城看一看?”話一出口風茗便頓覺失言,有幾分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先生在洛都待了這麽多年,便從未想過了卻這番往事之後該去哪些地方走一走?也不對……”


  她有幾分局促地紅了紅耳根,一麵後悔著這番不假思索的邀請,一麵徑自斟酌著合適的說辭。


  沈硯卿聽到此處,卻已是再一次地輕笑起來,琥珀色眸子裏躍動著清透的光芒,一如漫天的煙霞沉入粼粼海波之上,跳動著迷離的暖色碎光。他抬手輕輕覆在風茗的肩頭,寬慰似的微笑間卻是字字堅定:“你且放心。”


  放心……放心什麽呢?風茗翕動了一下雙唇,卻到底是沒有問出口。


  而沈硯卿亦是不再多言,旋即便已收回了手站定在風茗身後,如往常一般笑著調侃道:“好了,還要在這裏磨蹭多久呢?明日洛都便要開市,不如隨我去看看商會各處準備得如何了?”


  “好。”風茗便也展顏一笑,下意識地抬手將那曇花簪扶了扶,而後才起身向著沈硯卿微微頷首。


  她起身之後看見,窗外的天色仍舊是陰霾森冷,而青衣如水的年輕男子背著沉鬱的天光,含笑向她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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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業旅行中,沒有電腦,不定期更新。


  下下周回校後恢複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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