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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禦街行第四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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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衡姑娘如何能斷定,她解得了眼下的困局?”瞥見玉衡終於折返回屋中時,蘇敬則正動手將先前藏起的墨玉碎片小心地取出,“而且那些人,似乎並不是為了此事而來——後院的人手太少了,想必還被你和後來者‘處理’了大半。”


  “確實。隻是想不到,今晚還另有人不願屍體被毀。”玉衡無聲地落腳於屋中,低聲道,“不過既然他們暫且不願現身,我也不便交惡。”


  “既然與我們目的相似,引他們現身自然也不難。”蘇敬則低聲說罷,又揚了揚聲,問道,“那些人意在何處?”


  “風城的人自然不會對大寧的內鬥有什麽特別的興趣。如今既然與洛都的勢力合作,他們隻怕也是樂得見此亂象。”玉衡自是明白蘇敬則後半句所指的是方才的襲擊者,索性掩上了門,借機很是不以為意地譏諷了一句,“我看他們今晚想做的正是借機處理掉枕山樓這個棘手的所在——所謂的超然世外,其實不過如此。”


  “果然有風城插手。”蘇敬則將包裹著那些碎片的帕子輕放在案桌之上,微微側首看向了玉衡,“長秋宮想要的答案,就在這裏了。”


  “我先前所言的‘不打算盡心’,可不是哄騙小姑娘的玩笑話。”玉衡有一瞬的訝異,目光在觸到那些碎玉時不覺頓了頓,習慣地壓低了聲音,“這些碎片的材質……很眼熟。”


  “躺著的這位,算來也該是玉衡姑娘的熟人了。”蘇敬則見得她也注意到了這些墨玉碎片的異常之處,便直言道,“是你的同僚——繡衣使天機。”


  “西羌使團之事果然蹊蹺。”玉衡走上前去抬手拚接著那些碎片,聽得此言,不禁蹙眉沉思道,“如今看來,風城竟也牽涉得如此之深……風家還真是任由南城肆意妄為。”


  “以今晚形勢觀之,玉衡姑娘理當擔心一番你的那位師兄。”蘇敬則站在一旁淡淡地垂眸看著諸君被複原的墨玉令牌,複又低聲道,“枕山樓於他們而言知道得太多,實在礙眼,更何況沈先生的身份也惹人猜忌。”


  玉衡手中的動作不覺一滯,語調沉沉:“他藏得素來小心,想不到你還是有所察覺。”


  “不巧在整理金仙觀一案的相關事宜時翻了翻綴玉軒的賬本。”蘇敬則輕輕地笑了一聲,“既已猜到了玉衡姑娘的身份,其他的也不難揣測——想來若非沈先生購下的畫作,你也找不到那裏。”


  “看來那晚在定襄伯府,我就不該摻和藏書樓的事,任由你二人一決生死。”玉衡輕輕挑了挑一邊的眉梢算作默認,半開玩笑地低聲回擊一句,“輕鴻誤我。”


  她略微沉吟了片刻,又道:“相比而言,以師兄往日裏的神通,可用不著我去擔心。他辦不到的事情,我更是辦不到。”


  “未必。”蘇敬則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前日裏助長秋宮誣陷太子,這便是隻有你能做到的。下一步,也是一樣。”


  玉衡聞言,雙手撐了撐案桌,懶懶地輕哼一聲:“太子?那可是長秋宮一手置辦的好戲,與我何幹?”


  “宮裏不會有第二個如此膽大妄為的女官。”蘇敬則舉步走向了一旁的屍體,在與玉衡擦身時仍是不覺蹙了蹙眉,低聲反問,“雖比我想象得周全些,但終歸還是凶險——當真值得你如此不惜性命麽?”


  “與‘值得’無關,是‘必須’。”玉衡的目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片刻的閃爍迷離,話語卻依舊是輕描淡寫的沒有任何破綻,“這是謝家枉死者為苟活之人設下的枷鎖,她若不死,難告冤魂。”


  “但我想質疑的是‘不惜性命’。”蘇敬則輕輕地搖了搖頭,默然了片刻才再次開口,“何況玉衡姑娘此前所謂的‘來日再會’,似乎是爽約了。”


  玉衡不著痕跡地輕歎一聲:“……是我疏忽。”


  “說起來,沈先生竟不曾與你提過?”


  “他也對我疑慮未消,看來是無緣得見那冊卷宗了。”


  “玉衡姑娘此言未免悲觀。”蘇敬則輕聲道,“想看見倒也不難,隻是還需待到你自洛陽宮回來了。”


  “有趣。”玉衡愣了片刻,而後才附和似的牽了牽嘴角,“說到輕鴻,我倒有一事不明。”


  蘇敬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並不點破:“能夠讓玉衡姑娘疑惑的事情,想來並不簡單。”


  “少來與我裝這道貌岸然的樣子。”玉衡不覺輕哼一聲,瞥了他一眼,“近來長秋宮因白虎符一事暗地裏針對起了定襄伯府——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


  “……想不到玉衡姑娘如此高看於我。可惜此後諸事,並不在我的預料之內。”蘇敬則微微側過臉來與她對視著,眸光乍看似是沉靜無波,再看來又似是帶著些許的笑意,“原本想著太常寺卿與我並無宿怨,何必趕盡殺絕呢?如今看來倒也救了我一命。”


  “還真是不知道你這行徑,算不算是仁慈呢?”玉衡在低聲交談之間已將那墨玉碎片大致地拚好,她的目光掃過那十四個鑲嵌白玉珠的凹陷之處,微微揚了揚聲音,恰可令屋外人聽見,“果然是天機……不當如此,他若不曾死在北疆,那時又究竟發生過什麽?”


  蘇敬則將先前與風茗探查屍體時的猜測簡單說罷,又道:“目前能夠推測出的便是,當年的西羌使團一案,多半有風城與洛都之中的其他勢力插手。而設法將這屍體公之於世的,又是另一方了。”


  “據我看來,無論哪一方,都不會有長秋宮的手筆。”玉衡沉思片刻,道,“無論目的是什麽,與西羌交惡的代價都未免太大了。長秋宮素來不喜正麵交鋒,即便是事到如今她查出了什麽,也不會用如此極端的方法。”


  “所見略同。”蘇敬則微微頷首,複又壓低了幾分聲音,“但除此以外,大多皆是未知。此事既然在如今被揭出,所要針對的多半是餘力尚存的權貴。而暗中出手針對他的人,更是大海撈針了。”


  “餘力尚存……趙王?”玉衡隻是停頓了片刻,便若有所思地輕輕笑著,“至於另一方,如你方才所言,說不定今夜便能揭曉。”


  “我更擔心的是,今夜洛都的不太平之處,恐怕不止是廷尉寺。”


  他話音方落,玉衡便已是頗為警惕地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將聲音壓得極低:“來了,你小心。”


  蘇敬則會意,也並不多言,隻是淡淡笑著向玉衡微一頷首,示意她自可放手而為,不必顧及自己。


  正在此時,似是有一陣夜風吹過一般,虛掩著的房門伴隨著“吱呀”的輕響,顫顫悠悠地打開了一道縫。


  而玉衡已然拈起一塊尚可使用的墨玉碎片,蜻蜓點水般地瞥了一眼房門的方向後,那片碎玉便已“嗖”地一聲自她指間向後彈出,飛過了那道縫隙。


  “唔……”


  門外那聲極輕的悶哼自然逃不過玉衡的注意,在碎玉擊中的那一瞬間,她已然轉身掠向了門外,墨色的劍身上流轉著一線光芒,疾電一般直取屋外那人。


  “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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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輕寒如紗地籠著圃中與枝頭幾可亂真的絹花,配上宮燈飄搖著散發出的零星暖芒,便平添了許多當是文人雅客們大讚的朦朧之感。


  此刻衣冠裏的這座王府之中,氣氛是與外界迥異的平靜與閑適。


  “宮裏傳來線報,那女人聽說了殿中禁衛因太子被廢而產生貳心之後,果然動了殺心。”暖閣之中,正襟危坐著的趙王將一張薄薄的密報放在了燭火之上,冷眼看著它逐漸被火焰舔舐成灰燼,“太子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長秋宮掌權的日子太久了,久到她早就忘記了她與朝臣宗室的平衡,恰恰係於含章殿的這位獨子身上。”端坐在趙王對麵的中年人一身深色便服,風帽壓得完全遮住了麵目,“不論是她誕下嫡子,還是太子喪命,這脆弱的平衡都會不堪一擊地破碎。”


  “隻是本王擔心,閣下的這番計策是否會暴露了禁衛裏的內應?”趙王不自覺地鎖起了眉頭,“幾位宗室親王的死,可都是她一手炮製。”


  “長秋宮的那點敏銳早在這些年被磨平了,何況近日裏她可謂是‘高歌猛進’,哪裏還會想到這麽多?”那人說罷淡淡一哂,“在如今的她看來,平息殿中禁衛貳心最好的方法,便是將一切的源頭‘處理’掉,斷然查不到您的頭上——再者,我的計策,趙王殿下還不放心麽?”


  “豈敢?”趙王對此人似是頗為恭敬,他如今雖年事已高,透著暮年混濁之氣的目光卻偶爾仍是會迸出些許莫測的寒芒,好似在奮力攫取著什麽,“閣下能在此時親臨洛都,本王甚是欣慰。有您在側,大事必成。”


  “殿下過譽了。”盡管此刻的兩人姿態近乎於平級相見,那人仍舊是微微欠了欠身,以示尊敬,“殿下與我本就是同聲相應,值此關鍵之時我理當與殿下共謀進退。隻是還望事成之後,殿下莫要忘記此前的承諾。”


  “本王向來一諾千金。”趙王麵上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心下卻是不覺冷笑,他頓了頓,又問道,“今晚廷尉寺之事原本不必勞煩閣下的人動手,故而本王到底有些過於不去罷了。”


  “殿下此言差矣。”那人微微冷笑,“我對皇家的內務並無太多興趣,不過是打算借此敲打一番某些心懷不軌之人罷了。”


  “哦?”趙王不由得略微揚了揚聲,故作疑惑道,“本王原以為,閣下的行蹤足夠隱秘。”


  那人搖了搖頭,冷聲道:“與此無關……隱患早已有之,隻不過事到如今才發揮完最後些許用處罷了。殿下大可放心,絕不會對您的計劃有所妨礙。”


  趙王聽得此言,方才讚許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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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清亮微冷的月光灑落在金墉城古舊破敗的亭台樓閣之間,便也平添了幾分蕭索與淒惶。那月光落在高堂蒙塵的明鏡之上,折出冷冷的光來,宛如一隻陰惻惻的眼,正居高臨下、悄無聲息地窺視著什麽。


  小黃門一手抱著一隻藥壇子,一手打著燈走在金墉城幽長的巷道之上。在燈籠光芒所不可及的前路之上,巷道的青磚沐浴著黯淡的月光,化作一片陰森的慘白之色。


  而金墉城中最為宏偉的永昌宮之中,繈褓中的孩童在連日的疾病與流離之中斷了最後一絲聲息,脆弱的生命短暫得不及犯下任何罪孽。


  此時,他貴為太子側妃的母親早已在遷入金墉城的第一日,便連同太子生母顧氏被秘密縊死在了某處幾近傾頹的廢殿之中。而他的父親對這一切皆是束手無策。


  一片寂靜的夜色之中,似有子夜的鍾聲次第響起。


  這是興平八年的十一月二十四,丁亥日。寒冬已至,夜風吹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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