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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禦街行第三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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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書房內外的交鋒發生之時,停放屍體的廂房之中的血腥氣亦是絲毫不減。


  盡管醫書之中對人之髒腑的描述皆是繁多詳盡,但第一次剖開皮肉直麵它們之時,風茗到底還是免不了被這血腥腐敗的氣息熏得一陣反胃。她不自覺地將握著刀的手停頓在了半空之中,略微偏過眼去看窗紙上的樹影,以緩過幾分不適。


  “風姑娘若是覺得不適,大可不必勉強。”一旁的蘇敬則適時地開口,“在下雖不比風姑娘,終究也略知一二。”


  風茗向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保持著矜持而禮貌的笑容婉拒道:“不必勞煩,隻不過是此前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生疏。”


  說罷,她握著刀的手不覺又加重了些力氣,機械卻也仔細地處理著涼而滑膩的內髒。


  倒不是她真的不覺得反胃,實在是她對蘇敬則眼下的心思打算全無把握。若是將這屍體交由他處理,難保會被有意無意地隱瞞些什麽。


  風茗細細算來,她與蘇敬則真正意義上的交流隻在懷秀園中與祁臻案時,就算金仙觀一事幾方暗處合作甚多,她也不過是崇德殿上作證之時旁聽過一二。然而即便如此,風茗還是本能地對他這副從來溫潤謙和得無懈可擊的模樣隱隱有幾分疑慮。


  正思索之間,手中的刀卻在一片柔軟滑膩之中驟然觸到了一處堅硬。風茗迅速地回過神來,小心地撥開四周擠得亂七八糟的內髒,將那一小塊東西小心地挑了出來。


  風茗小心地端詳了許久,微微蹙眉:“似乎是……墨玉的碎片?怎麽會出現在屍體腹中?”


  “風姑娘,可否借在下一觀?”蘇敬則聽得此言,深如淵海的眸中卻是光芒一閃。


  “蘇少卿請看。”


  風茗自認在觀察蛛絲馬跡之上未必剩得過對方,加之屍體畢竟仍在自己的控製之下,便放心地將碎片交給了蘇敬則。


  蘇敬則小心地端詳了許久,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碎片的棱角被刻意磨平了許多,其中一麵似乎還有一些雕刻過的痕跡。”


  說到此處,他輕鎖眉頭沉吟了片刻,又低聲道:“屍體腹中的碎片恐怕是他有意吞下,也絕不止這一片。”


  “容我再找一找。”風茗點了點頭,重又低下頭借著月光翻找著,卻終究忍不住低聲感慨,“有意吞下這個……他瘋了麽?”


  蘇敬則卻是答得簡練:“隻怕是迫不得已。”


  一切正如蘇敬則所言,風茗不多時便在屍體的腹中陸陸續續地翻出了數塊碎片。碎片上是否有紋路她看不真切,但棱角無一例外地都被磨平。


  而屍體的死因卻與這些碎片毫無關係——他似乎應當是被人活生生地勒死,但在這之前,就已是受過不少酷刑。


  如此看來,此人恐怕是料得自己命不久矣,便將小心藏匿的某個玉器打碎,在磨平了可能劃破喉嚨的棱角後一一吞下,而不久之後,他便被人勒死沉河。


  風茗心下不覺一凜:看來一切秘密,都會在複原了這件玉器之後解開。


  她在翻遍了屍體的腹腔之後,將手中的刀小心地放在了一邊,微微側過臉借著月光看向了正倚靠著案桌凝神拚接著碎片的蘇敬則。


  濃稠銀灰的月光照見他秀逸的眉輕輕鎖著,垂下的眼睫似是投下了極淺極淡的兩弧影,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下壓,而下頜的線條清臒流暢。


  這樣與沈硯卿截然不同的氣韻舉止,令她莫名地想到寒夜明淨微冷的天空上細瘦迷蒙的弦月,帶著靜謐而溫存的光。


  那些淩亂的墨玉碎片在蘇敬則的幾番嚐試之下總算拚出了一個大致的形狀。這一次風茗清晰地看出,這是一方頗為精致的墨玉令牌,向上的一麵有規律地分布著十四個淺淺的圓形凹陷,而其中又有一處相較於其他更大一些。


  她心中霍然一驚:類似的令牌,她曾經見過——正是在懷秀園的那一夜。


  “看來為了方便,他將令牌上鑲嵌著的白玉珠丟棄了。”蘇敬則眼見令牌已然拚接完成,這才放鬆地揚了揚唇角,直起身來,語調卻並未有多少緩和,“南鬥第三星,繡衣使,天機。想不到他竟命喪於此。”


  “天機使?怎麽可能?”風茗壓低了聲音,卻仍舊不免流露出驚詫,“他不是早就失蹤在了北疆?看這屍體,應是前些日子才死去的人,總不會……”


  她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顯然,當時真正“護送”西羌使團到達邊境的,隻怕早已在中途被換做了他人,而絕非天機。


  雖然風茗不知後來偽裝成天機的人在失蹤案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更不知究竟是何人要從天機口中撬出何等消息,但——


  西羌使團的失蹤案,原本就是一個有著精密謀劃的陰謀——明確針對含章殿與長秋宮的陰謀。而如今看來,始作俑者仍是安然無恙。


  “看來風姑娘也想到了。”蘇敬則見風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令牌,便向著另一邊側了側身,為她讓開了落腳之處,“那麽不知風姑娘又是否進一步想過,西羌使團的遇襲失蹤之地,又是否另有玄機?”


  “北疆?”風茗在反問出這兩字時便已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她鎖緊了眉頭,有幾分不快地再次反問,“蘇少卿可知道,這樣的猜測意味著什麽?”


  蘇敬則卻是極輕地笑了起來,與風茗對視了片刻後,若無其事地笑著:“奇怪,在下可曾說過什麽冒犯風氏之語?”


  “……”


  風茗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她不自覺地移開了目光,這才隱隱覺出了不願與他直麵相對的因由,那雙眸子過於幽深沉斂,蘊著她看不清也不敢看清的許多東西,仿佛足以一瞬間洞明她的所有思緒。


  好在對方似乎也並不是意在令她難堪。風茗見蘇敬則隻是笑了笑,便轉而側耳聽了一番屋外的動靜,但神色漸漸地隨之似有幾分凝重。


  風茗也不覺緊張了起來:“怎麽了?情況有變?”


  “不妙,那些人找過來了。”蘇敬則目光立刻便落在了屋門處,微微蹙眉,“不當如此,難道他們那邊有了什麽變故?”


  “變故?該不會是……”風茗緊緊地抿上了唇。


  “應當不會如此輕易——風姑娘,”蘇敬則轉而看向了風茗,語調依舊是冷靜,“此前你翻找燭台的櫃子,它下方的隔間還算寬敞,應當足夠藏身。”


  “蘇少卿這是何意?”


  “我大致估算過,那裏約摸能恰好容下一個成年女子。”蘇敬則略微加快了語速,凝神盯著房門的方向,“還是說,風姑娘自覺更有應付他們的把握?”


  風茗沉吟了片刻:“但那裏隻怕也藏不了許久。”


  “屆時我設法引開他們,風姑娘藏好便是。”


  盡管拿不準對方究竟有怎樣的計劃,風茗還是沒有再反駁什麽,轉而依照蘇敬則所言小心地藏入了櫃中。


  幾乎是同時,蘇敬則已將那些墨玉碎片小心地藏入了廂房角落的雜物櫃中。他籠袖倚著一旁的案桌垂著眸,目光淡淡地落在屍體之上,好似全然沒有被外界所影響。而他袖中的右手已然暗自緊繃著握住了匕首的刀柄,隨時便會出鞘。


  待得雙眼適應了這更為黑暗的環境之後,風茗透過櫃門的縫隙,小心地看向外麵的狀況,卻也隻能遠遠地聽見雜亂的人聲漸漸靠近,而房門依舊緊閉。


  她暗暗地握緊了袖中的短劍,放緩了呼吸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


  門外嘈雜的人聲與腳步聲漸漸地近了。


  風茗不免微微蹙起了眉頭,目光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目之所及的那一線木門。她隻見那門伴隨著一陣毫無預兆的急促吱呀聲霍然被人踢開,隱隱可看見門外黑衣蒙麵的人影,卻仍舊不聞屋內的蘇敬則有任何動靜。


  借著略顯黯淡的月色,風茗已然看見了黑衣人手中揚起的劍光。


  “不想知道為什麽?”


  風茗這時候才聽見了蘇敬則不緊不慢的話語,她心下不覺氣極得幾乎好笑。原以為對方能有什麽更好的應對之策,眼下看來也不過是如往常一般與來者周旋拖延——那人可完全沒有半點願意探討前因後果的意思。


  黑衣人果然冷哼了一聲,手中刀刃的走勢全然沒有片刻的停滯。然而也正是在這一刻,一點暗色的劍尖已然洞穿了他的心口,帶起幾道飛濺的血液怒放如午夜的繁花。


  黑衣人的屍體頹然地顫了顫,被身後的襲擊者抽出劍身一腳踢到了屋內門邊。


  熟稔的微啞聲線帶著幾分上挑的語調隨之想起:“蘇公子莫非還想與這種人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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