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一斛珠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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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宮的殿中依然有重重的紗幔輕輕飄蕩,將殿中的一景一物遮擋得朦朧縹緲。
“那群老臣鬧得不可開交,裴卿倒好,如此幹脆地便上書外放了?”韋皇後冷笑著將一份奏折丟在了一旁的案桌上,逼視著裴紹。
“繡衣使本是有實而無名之地,臣卻是已經在這裏待了七年了,”裴紹忽而笑了起來,“聽聞近來涼州一帶的事情頗有些棘手,便是派了其他人去,中宮殿下也不會放心吧?”
“是個很好的說辭。”韋皇後微微揚了揚下頜,“但本宮今日更想聽聽裴卿真實的想法。”
裴紹沉默了片刻,對答的話語卻反倒是淡然:“中宮殿下不喜歡‘背叛者’,盡管臣自問不曾背叛過您。”
“不曾背叛?這倒是有趣。”韋皇後輕哼一聲,而後說道,“七年前辛卯之變時,若非裴卿詐稱薛氏身在西掖門,騙開了左將軍及其親信,又借機取代他掌控左軍,本宮和陛下的計劃也不會如此順利。”
“微臣記得那時的事。”
“那麽如今裴卿又是在做什麽?”韋皇後質問道。
“維持辛卯之變後的平衡罷了。”裴紹不緊不慢地接過了她的話,“中宮殿下,倘若一定要說的話,是您背叛了自己才對。”
“說下去。”
“您親自毀去了維係近八年的平衡,便不算是背叛麽?”裴紹思索了片刻,到底也隻是將此事輕輕揭過,“臣雖然自認並非胸懷天下之人,但即便隻是為自己著想,也不願看到如今的這番景象。”
“今時不同往日,本宮……需要一個新的平衡。”韋皇後說著,不覺微微攥緊了衣袖,微慍道,“裴卿該不會真的以為,這八年以來平靜的朝局當真牢不可破吧?”
韋皇後此言倒也並非是誇大其詞,興平年間,有太傅獨攬大權在前,汝南王擁兵京洛在後,太子無時無刻不謀劃著扶正生母,近年來又多了個青年才俊的楚王。放任哪一個,都足以顛覆洛都。即便是以閑散聞名的趙王,手下也絕非顢頇愚鈍之輩。
“中宮殿下所言不錯,但八年以來他們也確實相安無事。”裴紹搖了搖頭,“臣並不知道今日之後,一切是否還能如中宮殿下設想的一樣。”
韋皇後不覺輕哼一聲:“裴卿以為,如今他們這些泉下之人,還能如何動搖含章殿?”
彼時那些人足以顛覆洛都,卻也無形之中成為了長秋宮的屏障。但如今屏障已不複存在,站在最明處的長秋宮,當真能夠看明白局勢麽?
“中宮殿下……”裴紹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麽,“且看來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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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平八年,涼州屢有羌人生亂。十月十七,叛軍入姑臧,盡屠州牧府。十月二十八,帝詔以繡衣使統領裴紹為涼州牧,即日奔赴涼州武威郡平亂。
——《十二國春秋·前寧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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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茗再次踏入枕山樓時,隻覺得這裏較之她離開之時似乎並無太多變化,但細細想來,似乎也有著些微的不同。
她一路經過前廳,也有不少枕山樓的下屬如常地與她打過招呼,風茗便也微笑以對。
“九小姐,你回來了?”
剛剛步入中庭之時,風茗便迎麵遇上了寧叔。她微微頷首,問道:“寧叔,好久不見。枕山樓近來如何?”
寧叔思索了片刻,似有幾分擔憂地答道:“一切如常。南城那邊……不知為何並沒有什麽動靜。”
“如此就好。”風茗抿著唇沉默了片刻,又是追問一句,“我父親那邊……有沒有消息?”
寧叔隻是搖了搖頭。
“這樣啊……”
“九小姐,沈先生近來都是在小樓之中。不知九小姐是因什麽任務離開了這麽久,倘若遇上了什麽變故,還需盡早與他商議一番才是。”寧叔端詳了一番風茗的神色,再次開口提議道。
“確實有一些棘手之處,多謝寧叔了。”風茗也不多猶疑,應承下來,又道,“寧叔且去忙吧。”
“是。”
寧叔走後,風茗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心情,舉步向著中庭湖畔的小樓走去。
此時已然是初冬,湖畔的花木皆是一片蕭瑟,唯有小樓之下的幾片翠竹仍是青蒼如舊。湖麵上亦是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一如未經打磨的銅鏡,了無暖意的陽光打在冰麵之上,結成了輪廓模糊的光影。
風茗忽而想起了那個驟然發生命案的早晨,她似乎也是沿著這條路走上了小樓,算來那已是早春時候的事情了。春去冬來,一切似乎早已麵目全非,又似乎恒常未變。
待到數月之後冰麵化開之時,或許一切都會恢複原貌吧。
風茗這樣漫無目的地想著,已然是本能地走上了二樓,站在了那間熟悉的廂房門前。她抬起手來,叩響了虛掩的木門。
“進來吧。”沈硯卿的語調之中卻已是減去了幾分素來的慵懶。
風茗推門而入,見他正坐在窗下的書桌前凝眉看著手中的幾份信件,似乎全然沒有意識到是自己前來。透過窗欞灑入的一束束陽光為他的側臉鍍上一層極薄的淡金色,琥珀色的眸子裏是沉沉的光。
不知為何,風茗隻覺沈硯卿往常似乎從未有過如此專注而嚴肅的神色。
“……先生,”風茗猶疑了片刻,仍是決定這樣稱呼他,“可是有什麽疑難之處?”
“很奇怪,雪嶺自從懷秀園事發後便在司州與並州幾近絕跡,他們遁入高闕關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自風茗的視角看來,沈硯卿似是眼睫輕輕地動了一瞬,而後他將手中的一份信件施施然地放下,很是自然地開口說著。
風茗愣了愣,這才想起商會似乎確實許久不曾調查到過雪嶺的行蹤了。倘若平陵之變當真也有他們一份……或許沈硯卿的目的與商會仍舊有著共通之處。
“秦風館所在本是趙王的地界,但南城所勾結的若是趙王,此刻洛都局勢動蕩,絕不甘於蟄伏。依照秦風館那時對政變的了解……他們所依附的,多半是楚王或是汝南王。”
沈硯卿說著,又放下了手中的第二封信件。
風茗心中略微一驚:那時她倒是不曾想過這許多。但若是如此,趙王又豈會甘於受此無端的嫁禍?
“除此之外,城主的近況亦是了無音訊,這很反常。倘若南城獲勝,自會大肆宣揚;若是北城情況好轉,城主也應當出麵穩住人心。”
風茗抿著唇,一時沉思不語。
而沈硯卿此刻卻是將手中最後一封信件悄然放下,逆著光向她側過臉來,牽起唇角輕輕地笑著,俊朗流逸的眉眼之間仿若承著春日裏最為明麗的華光。他向著風茗抬起手來,遞出先前那一柄紋飾精美的短劍:
“你回來了。”
——一斛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