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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劍器近第五折下

  她惶然地癱坐在牆角,袖中的劍緊緊貼著她的裏衣,依舊傳來冷冷的觸感,卻隻讓她感到無限的嘲諷。


  風茗已經無暇再去聽那兩人接下來的對話,亦無暇去深思方才沈硯卿話語中的異樣之處,腦海之中是一片渾渾噩噩。


  她恍惚地隻覺得這座囚禁她的廂房仿佛並不存在,而屋外的看守之人、連同那兩人也都不過是一場遙遠而荒誕的噩夢。天地之間仿佛隻有她一人蜷縮在這場無處可避的滂沱大雨之中,從肌膚到心魂都被淋得濕透。


  不可能……怎麽會是他……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倘若他當真早與秦風館沆瀣一氣,那麽傍晚之時的那一番叮囑、還有這一把袖劍,到底又算是什麽呢?


  風茗尚在惶惑之間,而廂房緊閉的門已在一陣響動之後猛然地打開。她木然地看向門口,一襲盛裝的晚縈施施然推門而入,點燃了屋中的燭台後,借著搖曳的光芒微微抬起下巴挑釁地看著她。而緊隨在晚縈身後的,正是手執青竹傘的沈硯卿。


  風茗不用多想便知道自己如今是怎樣一副狼狽的模樣,她無神的雙眸死死地盯著沈硯卿,失去血色的唇微微顫抖著,終究還是一句質問也不曾說出口。


  而沈硯卿即便在接觸到風茗的目光之時,眸中也沒有半點猶疑或是逃避,以往含笑如春波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是一片沉沉的淡漠冰冷,反倒是直刺得風茗幾乎要避過眼去。


  晚縈自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惶然,掩唇而笑道:“瞧,即便我這樣迂回曲折地玩兒了許久又能如何?贏的還是我。”


  “毫無意義。”沈硯卿淡淡地瞥了對方一眼,“風縈小姐可別壞了南城主的計劃。”


  “風……縈?隻看容貌的話,確實與她當年十分相似。”風茗如夢初醒般地發現了其中的異樣,而後又十分確定地搖了搖頭,“不,你的年齡對不上。更何況南城的風縈堂姐早在五年前便因病過世了。”


  “我何時說過我便是你的‘風縈堂姐’了?”風縈聞言,仿佛聽見了什麽可笑之事一般輕嗤道,“自然是義父見我與他亡女幼時的模樣有幾分相似,便索性仍舊為我改名為風縈罷了。”


  風茗並不相信:“那也……絕無可能會如此相似。”


  “你便沒有聽說過蜀郡一帶的剔骨易容之術?”風縈似乎也頗有耐心,隻是笑容之中隱隱帶著幾分瘋狂之意,“我聽聞當年洛都有一人以此秘法換得北城的人救下他一命,義父那時尚未與你們圖窮匕見,自然有的是拿到方子的手段。”


  “他想把你變成真正的‘風縈’?”


  風茗暗自心驚著,如此看來,以趙王所屬之地為掩飾的秦風館根本便是南城叛逆在洛都的巢穴,那麽沈硯卿……


  “誰知道呢?”風縈冷笑著走上前來,用力地鉗住了風茗的下巴,臉龐幾乎便要貼上風茗,“所以我偏要成為與那個風縈全然相反的人,好讓義父明白,我就是我……你們這樣的金枝玉葉,真是惹人討厭啊……”


  風茗試圖撇過臉掙開她的束縛,卻隻是徒勞。


  “風縈小姐玩夠了麽?”沈硯卿抱著傘倚在一旁,冷眼看著風縈的種種動作,“玩夠了總該告訴沈某,究竟為何領我來此。”


  “呀,”風縈輕笑一聲,側過臉看著沈硯卿,“沈公子猜不到麽?”


  “依照計劃,這之後似乎並沒有需要沈某的地方了。”


  “可我有了新的想法呢。”風縈一麵玩弄著風茗的發梢,一麵陰惻惻地笑了起來,語氣冷漠得好似在討論一件死物,“留下她也無非是為了要挾未來的北城主,可如何才能激怒他呢?無非是從無關緊要之處開始一點點地肢解再一次次地給他送去——既然如此,人質真正的死活,又有什麽關係呢?嗬嗬……”


  風茗心下一陣冰涼的恐懼,她無法想象自己被一點點肢解的模樣,更無法想象風蔚收到這樣的“豪禮”時會如何,卻也絕不願在此刻露怯。她死死地咬緊下唇,不帶任何希望地看向了沈硯卿。


  “隨風縈小姐高興。”沈硯卿無所謂地牽了牽嘴角,語調冷漠而戲謔,“但這仍然與沈某無關。”


  “沈公子是真的不知還是假作不知呢?”風縈笑著起身,嫋娜著徐徐走到門外,“唰”地一下抽出了門外打手腰間的佩劍,帶著嫵媚的笑容看向沈硯卿,“既然人質生死不論,我也想借此機會看一看沈公子合作的誠意。啊,最好能精彩一些,可別一劍就結果了她。”


  她說罷,便將長劍直直地向著沈硯卿拋去,飛起的劍身映照著屋外的冷雨與屋內的燭火,反射出冷冷的光芒。而沈硯卿看也不看地略一揚手,劍光閃爍之間已然穩穩地接住了長劍。


  “無趣的要求。”沈硯卿橫過劍來以兩指拭過劍身,而劍身上也正映出了他的一雙眸子。


  風茗失焦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瞳孔中映著一雙燭光的亮點,似是明知絕無可能發生,也仍舊懷著一點微末的希望期待著什麽。


  沈硯卿的話語其實並未停頓片刻,他輕笑一聲轉身執劍麵對著牆角的風茗,目光中沒有半點溫度:“不過,沈某照做便是。”


  風縈輕快地笑了起來:“沈公子果然是爽快人呢。”


  “等……等等!”風茗顫抖著發出有幾分幹啞的聲音,“我……還有一個問題。”


  沈硯卿並未應答,舉步不緊不慢地向她走過來,長劍一閃一閃地躍動著冷芒。


  “風縈!你總該讓我死得明白些!”風茗死死地咬著牙關看向風縈。


  風縈擺出一副無奈的神情,語調中卻分明帶著看熱鬧般的惡意:“也行吧。”


  沈硯卿的步伐微微頓了片刻,冷笑:“九小姐難不成還有疑惑?”


  “沈硯卿……”風茗咬了咬下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聲線之中仍舊帶上了幾分顫抖的哭腔,“當年你同意我留在枕山樓又教會我這些……也根本隻是因為這個計劃?”


  一旁的風縈放聲笑了起來。


  “九小姐隻是想問這樣一個早就有了答案的問題?”沈硯卿語調戲謔,眸光依舊是冷漠,“確實如此。九小姐是很聰明的人,可惜偏偏是太信任我的話了。”


  “你……”風茗垂下微微顫抖著的眼睫,良久才低聲苦笑著,“好……那我沒什麽可說的了……”


  她垂著眼看著沈硯卿的腳步一點點地靠近,終於再忍不住心下的恐懼與絕望,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與風縈那看好戲的目光,掙紮著向角落退去:“沈硯卿……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九小姐,你的問題太多了。”他冷淡而譏諷的目光刺入風茗的瞳孔之中,擎著劍的手舉了起來。


  “你這個——”風茗眼見他的這一劍分明便是要下死手,咬著牙拚盡全力向著反方向一滾,堪堪地被那不及轉向的一劍削下了一綹亂發,“瘋子!”


  “嗬。”沈硯卿微微轉身,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眼神更顯陰鷙,“九小姐,你逃不掉的。”


  風茗順勢掙紮著向另一處的角落退去:“你……你殺了我,三哥也不會放過你的……”


  風縈像是聽見了什麽極為荒唐的笑話,嘴角笑意更盛:“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九小姐,您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呢!”


  “真是沒有新意說辭。”沈硯卿轉過身再次不緊不慢地逼上來,“不過這也很好,不是麽?”


  風茗微微一怔,繼而一麵笨拙地閃躲著一麵心中暗罵著他這不循章法的答話。


  沈硯卿說自己太過信任他,風茗也算是認輸。即便事已至此,她從心底仍舊不那麽相信沈硯卿當真會要她的命。


  然而並未能退出多遠,風茗便被徹底地逼到了角落裏。她顫抖著抬起眼來,正對上沈硯卿低睨著她的瞳孔,而他的嘴角正噙著一絲冷笑。


  風茗忽而也覺得自己確實是太過可笑,而她也確實仰起臉對著沈硯卿笑了,不過她這帶著紅腫掌印的臉笑起來隻怕是一點也不好看。


  沈硯卿蹙了蹙眉,神情中似乎顯出了一瞬的複雜,卻仍舊是不減冷峻。


  他對著再也無處可避的風茗,又一次地舉起劍當頭劈下。


  風茗本能地閉上了眼,卻仍舊保持著仰頭的動作,哽咽的語調之中已帶上了些許死氣:“沈硯卿……”


  可笑的是她即便是在這時,眼前浮現出的也仍舊是數個時辰前的沈硯卿。他鄭重地將短劍交入自己手中,低聲叮囑著要多加小心。


  風茗後半句話的聲音低了下去,伴隨著她悄然滑落的淚水,聽來恍若是幻覺般的囈語:“你……騙我……”


  長劍當頭斬下,於虛空之中劈開一道轉瞬而逝的雪亮痕跡。


  清亮的劍光一閃而逝刺入軀體之中,發出一聲極輕的悶響。


  遠在銅雀街的廷尉寺官署之中,不速的來客冷眼看著倒在舊書房地板上的少年被這一劍痛得猛地睜開眼來,又緩緩地無力垂下眼簾陷入昏迷,這才抽出了沒入對方腹中的匕首。


  雪亮的鋒芒帶起四散飛濺的血液,融入了漸漸轉小的雨中轉眼不見。


  一牆之隔的官署外,銅雀街的盡頭,全副武裝的士兵拭去刀刃上殘留的血跡,再次揚刀砍向了守軍。


  與此同時,一騎兵馬踏破了宣陽門下的一片蕭瑟,向著閶闔門的戰局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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