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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玉山頹第二折下

  晚間的西市勾欄之中,依舊是繁華盛極。


  任是輕鴻再如何紅極一時,也不過是眾多的伶人之一,如今早已有新人替上了她的角色。而看客們則永遠比其他人更為喜新厭舊,如今還會談起她的已是寥寥無幾。


  這是玉衡在四處聽了一番戲客們的閑談後,心中的想法。


  不過似乎並沒有多少人知道輕鴻遇害的消息,看起來,廷尉寺將消息封鎖得很好。


  事後細細想來韋夫人先前的那一席話讓玉衡很是在意。她那時問及的所謂“落腳之處”,其實是一個再籠統不過的說辭:從常去的酒肆茶樓到京中好友的府邸,都可以算作“落腳之處”。


  但韋夫人卻偏偏隻提及了輕鴻所在的東郊宅院,這在她看來應當是不可為外人所道之處,亦不是獨孤詢去向的唯一可能。


  那麽便隻能說明……她知道些什麽秘密,而且是讓她必須要去借手調查此地的秘密。


  那麽她又和這個看似全然無關命案有著什麽樣的關聯呢?


  玉衡思索著,一時不得其解。


  “聽說了嗎?那個進了尚書府的輕鴻,似乎出事了。”


  前方幾名戲客的閑談聲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的耳中,玉衡打起精神,凝神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這怎麽可能?我記得之前她進尚書府時,雖說不過是個妾室,也很是風光。”


  “聽說還一度做起了崔府家眷的管事娘子呢!我看呐,是她命裏注定沒有這等福分。”


  “你們倒是說說,她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啊?”


  “據說是今日一早死在了崔尚書為她購下的東郊宅院裏,唉……竟然到現在都沒有什麽消息傳出來嗎?我可是聽在廷尉寺當差的叔叔親口說的。”


  ……看來廷尉寺的消息封鎖得也並不算好。玉衡一麵聽著一麵默默地想道。


  “喲,那凶手有沒有找到?她可是結了什麽仇?”


  “若是找到了我哪會不告訴你們呢?據說凶手雖然沒找到,但很有可能是尚書府昔年結下的舊恩怨呢!”


  “尚書府的恩怨?”


  “我猜這事兒啊,說不好還是先帝年間的,隻怕是沒有多少人能知道了。”


  “反正啊,我看崔府近來是得多加小心了,可別讓什麽可疑人等混進了府中。”


  “這倒是……”


  寧州易氏的案子……玉衡暗自歎了一口氣,有幾分疲憊地垂下眼去。


  若當真是易氏的幸存之人前來報複,崔榮隻怕是當年在此中做了相當一番手腳。那麽連這樁先帝年間的舊案,她也得設法翻出來調查了。


  這是如今處境之下的繡衣使絕不能做的。


  但她有這樣的直覺:寧州案,定襄伯府,還有沈硯卿交給她的那一冊畫卷,一定有著什麽隱秘的關聯。


  那幾名戲客的閑談仍在繼續著。


  “你這樣說我倒是想起來,今晚的戲開場前,我似乎看見那位新晉的廷尉寺少卿往勾欄的後台去了,好像現在也不見出來。看起來……是要來調查什麽啊。”


  “嘁,你看錯了吧?廷尉寺查案哪一次不是大張旗鼓地將地方一封鎖,然後挨個地傳去詢問?”


  “也是,也是,說不定啊是我看走眼了……”


  “你們也真是的。怎麽?朝廷的官員就沒有一點兒私人的愛好了?這半年以來,我也沒少在勾欄裏見過他……”


  “喲,看來你是知道些什麽啊……”


  幾名戲客的話題漸漸地轉入了無關緊要之處。


  廷尉寺調查死者的生前交遊自然是無可厚非,但如此低調地私下調查……玉衡不禁微微蹙眉,難不成崔府有意要封鎖調查消息?這樣一來,豈非是證實了自己方才的猜測?

  抑或是蘇敬則有什麽不可宣之於眾的打算?


  這樣的想法讓她不覺心中沉了沉,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看一看,但……


  玉衡抬眼四望,倘若那幾個戲客說得沒錯,她盯好幾處通往後台的偏門,總歸能找見他。


  不多時,蘇敬則果然出現在了戲台旁的一扇偏門處,不緊不慢地走入了喧鬧的大堂之中。


  玉衡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越過熙熙攘攘地人群向著那扇偏門走去。然而勾欄之內向來是喧鬧繁華、人流如潮,不過是在戲目幕間湧入的來客之中擁擠了一番,再抬眼時她便失去了目標。


  玉衡神色不禁一凝,行至方才蘇敬則的所在之處裝作不經意地四處瞥視了一圈。跟丟了?不應當。還是說……


  下一刻,少年熟稔帶笑的聲音便在她身後施施然響起:“玉衡姑娘也有興致來此偷閑?”


  “這句話似乎該是我來問才對,”玉衡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已是一臉若無其事的戲謔笑容,“畢竟……繡衣使近來倒是沒有亟待調查的命案。”


  “玉衡姑娘還是這麽喜歡說笑。”蘇敬則道,“我來此地自然是為了調查,反倒是你……似乎白日裏剛剛說了‘沒有插手的必要’。”


  “覺得沒有必要的是繡衣使,”玉衡很是自然地答道,“至於我,還是很有興趣看一看這兩件事究竟有什麽關聯的。”


  “關聯?看來玉衡姑娘似乎知道些什麽。”蘇敬則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樓上的雅間。


  樓上的雅間隔絕了大堂中喧囂的人聲,隻勉強能聽見而戲台上若有若無的樂聲。


  “蘇公子今晚前來,可是調查到了什麽?”


  “相比而言我更好奇,是什麽樣的消息竟讓玉衡姑娘背著繡衣使前來調查此事?”


  “若我說……這是對方囑咐了不可告知他人的呢?”玉衡取過了桌上的一隻青瓷茶盞玩弄著,笑吟吟地反問道。


  蘇敬則對她的這一番話也不氣惱,不緊不慢地說道:“不方便說?那麽我不妨來猜一猜。”


  “哦?”玉衡挑了挑眉,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囑咐你不可多言的,想必是定襄伯府的老夫人。”


  “自然。”


  “你那時既然是第一時間來到了案發之處,自然是如你當時所言,獨孤詢與死者,或是經由她與崔府,有著不淺的交情。”


  “……”


  “若是她覺得這種交情不宜外傳,那麽便排除了後一種猜測,這樣一來,她所說的應當是……”


  玉衡依舊笑著,將手中的茶盞放下,發出了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那麽蘇公子覺得,老夫人說的是不是實話呢?”


  “至少在你看來,不是。”


  “不錯,這種事情本該慎言,我那時不過隨口一問獨孤詢有何其他落腳之處,她卻是答得十分篤定。”


  “何況依照獨孤詢所言,雖然有人能為他證明這幾日的行蹤,今日他離開友人別院後的行蹤,卻是不好證明。”


  “我也有此懷疑,報案的仆人也提到了其中一個凶手似乎是男子。”


  “不管是這母子中的誰隱瞞了什麽,他們身上的疑點都不小,”蘇敬則沉吟片刻,轉而笑著問道,“不好奇我方才查到了什麽?”


  “求之不得。”


  “我問過了這裏的班主,輕鴻和不少伶人一樣,當年是被伢子輾轉賣入此處,究竟出身於何處隻怕是無從查明。”


  “伶人歌姬之類大多皆是如此,應當也不足為奇。”


  “有趣的不是這裏。”蘇敬則笑了笑,繼續說道,“自輕鴻進了崔府後,有好幾個女伶不知用了些什麽法子,也讓情人將她們贖身了。此外又有一個素來與輕鴻交好的女伶,據班主所說,是羨慕輕鴻的好運氣卻又沒有找上個好男人,索性帶著家當跑了。”


  “真有意思啊……”玉衡雖是這樣說著,眉頭卻是微蹙,“看來屍體也是會說謊的——輕鴻根本沒有死,顏宣對付祁臻的那一套法子,她倒是學到了幾分精髓。”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死者會在搏鬥中完全處於下風——她原本就沒有輕鴻那樣的底子。”


  玉衡輕歎了一聲:“那麽她的目的……洗清自己的賤籍身份?”


  “恐怕不止如此,你忘了那把凶器了嗎?凶手將匕首上的血跡擦去,但偏偏留下了一些痕跡讓我們發現。”


  “再想到寧州的案子,她想借此洗清的,不止是賤籍身份,還有……寧州案相關之人的身份?”


  蘇敬則不置可否:“或者是,她的合作者與寧州案有關,”


  依照凶手在案發現場的布局,調查之人在枕下找到那把寧州製式的匕首之時,首先想到的多半便是被害人與此有關。但若是仔細地看過匕首,便一定會覺得這其實是凶手故意如此放置、用以陷害被害人身份的凶器。


  這是最為尋常的思路,很難想象凶手在此又玩了第二個把戲——“死者”其實並不是他們所以為的死者,“凶手”也不是他們所以為的凶手。


  玉衡這樣想著,深吸了一口氣:“如今,那具屍體在何處?”


  “被崔府的人領了回去入殮,想必還需停幾日再下葬。”


  勾欄之外的洛都於夜涼如水之中褪去了一層喧囂,更顯得靜謐而肅穆。


  “回稟統領,今日廉貞自案發宅邸出來後先是去了枕山樓用餐而後回到官署,傍晚散值之後,又去了勾欄裏聽戲。”


  裴紹的府邸之中,一名繡衣使正恭恭敬敬地向他回報著今日玉衡的行蹤。


  “她倒是很會享受,行了,你回官署值夜吧。”聽罷,裴紹輕哼了一聲按了按額角,說道。


  “這……恕屬下愚鈍,統領不擔心她去勾欄又調查起崔府的案子了?”


  “她有沒有調查不重要,看起來不是,那就不是。”


  那名繡衣使一時疑惑,但還是在瞥見裴府家仆匆匆走進來時,應聲告退了。


  “統領大人,秦禦史來訪。”


  裴紹的表情僵了僵:“他來做什麽?……讓他進來吧,你去外麵看著,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不多時,秦江城走入了主廳之中:“看起來裴統領很有些苦惱——是因為長秋宮的信任動搖了?”


  “秦禦史輾轉避人耳目造訪府上,不會隻是為了說幾句風涼話吧?”


  “是為了定襄伯府的那事。”秦江城正了正神色,“長秋宮重新開始著手於四世家的事情,看來是慕容氏那邊出了什麽變故。”


  “……所以?”裴紹皺眉,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麽。


  秦江城無奈道:“這麽大的事情卻沒有讓你這個昔日的得力幹將插手,你該不會還無所察覺吧?”


  “我當然沒有這麽愚鈍,”裴紹有幾分心煩意亂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自從使團之事開始,長秋宮就有這樣的跡象了——裴姚陳常諸氏本已是中原望族,白手起家的韋氏原本便不敢給我們放權。秦禦史這是打算遊說?”


  “雙贏之策罷了,不是嗎?即便你不擔心繡衣使的處境……你便不需考慮日後裴家的處境麽?”


  裴紹淡淡地看著他:“那麽依你所見,如何雙贏?”


  秦江城從容道:“很簡單,我不過需要一個完整的繡衣使而已,至於繡衣使統領這個並無品級編製的名號……你便不覺得該像謝行止一樣換一換了麽?”


  裴紹輕笑一聲,並不否認:“秦禦史何必心急?不如先看一看……獨孤家的這場鬧劇?”


  “鬧劇?”秦江城見他並不反對,也笑了笑,“你信得過那個小姑娘?要知道你也算是經曆過當年之事的人。”


  裴紹冷笑一聲:“此事我原本便出不得麵,何況還是給長秋宮當一枚棋子?她也還算是個聰明人,隻是偶爾地……自作聰明。”


  “拭目以待,上一位‘自作聰明’的廉貞使,屍體可還沒涼呢。”秦江城笑了笑。


  “那是一個既自作聰明又妄想著攫取大權的人,而那場火背後的東西……那時還碰不得,白白葬送了那麽多人命。”裴紹也不反駁什麽,“秦禦史既然得到了答複,不妨……也給出些誠意來?”


  “我若是沒有誠意,隻怕今日就沒那麽容易走出去了吧?”


  “……”


  “謝徵在定北軍中處境還不錯,這次西羌之戰結束後,隻要含章殿依例召見,他應當會隨主帥入京。”


  “這些我當然知道。”


  “別著急嘛——重要的是,他似乎對‘那個秘密’一無所知。”


  裴紹對他的話似乎終於有了幾分興趣:“一無所知?不應當如此,謝行止做事不會有這麽大的紕漏。”


  “所以這至少說明了……謝家嫡係,還有其他的知情者活著。”


  就在這洛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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