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玉山頹 引
一片黑。
濃稠無際的黑,卻不是寂靜。他之所以能確定自己還活著,便是聽見了這一片黑暗之上窸窣的埋土聲和細碎的人聲。
“……小少爺就這麽死了?”
“……那會兒確實是斷了氣。”
“……夫人這麽做未免也太草率了,雖說看起來像瘟疫……”
“……讓你埋你就埋,哪來這麽多事兒?我看他那親娘也是一副命不長的樣子——走了走了,去給個交代……”
細碎的人聲漸漸遠去,他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口棺材。
一口埋進土中、剩不下多少空氣的棺材。
他睜眼看著這一片漆黑,卻隻是靜靜地躺著——其實掙紮與否的結局,其實或許也不會有很大的區別,但他總歸不能就這樣死去。
而他現在已經有了些微的窒息感。
他放緩了呼吸,在確認了頭頂的那幾人不曾複返後,摸索著碰到了棺材的頂蓋,屈起手指一下一下規律地敲擊著。
其實他並不知道這樣是會得救,還是會被殺死,一切更像是他的本能。
有急促的腳步聲自遠及近,踏過他頭頂的封土。
似乎是聽見了這奇怪的敲擊聲,腳步聲圍繞著四周走了幾步,停了下來。
有窸窸窣窣的挖土聲。
他沒有停下,敲擊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因為那窒息感更重了一些。
在頭頂的棺蓋被揭開的一瞬間,他被猛然灌入的陽光刺得閉上了眼。
他聽見了青年人難掩訝異的驚呼聲。
得救了。
一幅畫。
蘸著血繪成的畫,筆法算不得多麽出挑,卻也是上乘。
少年雙手撐著案桌端詳著,甚至能夠看到幾處尚未幹透的筆觸。
“還是慢了一步。”
將畫送來的青年人歎道:“深宅大院豈易插手?事發突然,清明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
少年將作畫的用具一一取出,又將這幅畫展平:“我明白,隻是……兔死狐悲罷了。”
“你似乎在擔憂著什麽。”
“清明的死或許隻是一個開始。”
“有何依據?”
“直覺。”
“……”
“聽說你要回丹陽郡了?”
“是,家中有變,我不得不先行返回。何況清明的囑托由我完成最為穩妥。”青年斟酌著說道,“看來近日的雅集隻能失陪了。”
“我知道你這一去山高水遠,其實再難有相逢之日,不必顧忌什麽。”少年細細地描摹著,笑得散漫,“你看,二十四人倏忽便去其二,我也難免會有些感慨。”
“……”青年一時無言,便索性看著他行雲流水地揮毫。
“一年。”少年又道,“一年為期,如果一年後一切如常,便算是我杞人憂天了。”
“但願如此。”
少年兀自垂眸看著畫卷:“凶手呢?”
“自然是‘她’。”
“目的?”
“那個幾乎人人皆知的‘秘密’。不過看起來,東西沒有丟,連我們也不知道在何處。”
“或許她的這幅畫便是線索。”
“這便是你對它做此修飾的原因。”
“自然,至少……”少年的筆微微頓了頓,笑道,“讓它看起來像一幅普通的畫。”
“你不打算找出它?也是,‘她’對此物勢在必得。”
“不錯。”少年點了點頭,“若是一年後一切如常,我自然會去尋找一番,但若是……那麽清明留下的秘密,便交給她的家人吧。”
“……我明白了。”
說話之間,少年已落定了最後一筆。經由他的一番偽裝,原本血色的畫卷此刻已變得與尋常畫作無異。
“你何時動身?”
“明日寅時。”
“好,”少年笑著收好了畫筆,隻留下那幅畫鋪在案桌上晾曬著,“到時我和霜降來送送你們——我去尋他了,明天見。”
待得少年離開後,青年才走上前仔細地端詳著偽裝過後的畫作。
畫中庭院深寂幽靜,女子閑然地倚闌綰著發髻,寧靜的神態之中莫名地帶著幾分悲戚。
畫卷一旁的空白處題著一行肆意飛揚的行書落款:
清明雨,平康十七年二月,應嵐。